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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割舍不断的亲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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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还是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倒也没差多少分。家里问她的意思怎么样?差点分,交点钱,也是能上重点高中的。或者去市里新办的私立高中,据说是贵族式教育。爸爸那时候还诱惑冉冉:“以后,你到那边上学了,爸爸可以周末去看你。带你去桂苑喝鸽子汤,去龙游宫吃蚂蚁上树。你要是想爸爸妈妈了,我们也可以搬去市里,反正爸爸妈妈也有机会调动。”以后的很多年,冉冉一直为了这件事耿耿于怀。爸爸到底是没来得及去看她,去带她吃好吃的。爸爸也没来得及等到冉冉上大学出社会赚钱孝敬他。她和爸爸有个约定,连妈妈都不知道的约定,那就是以后自己要找份好工作,赚好多钱,给爸爸买好多名牌西装。
爸爸喜欢穿,舍得穿是出了名的。可对于那些真正贵得咋舌的名牌西装,爸爸还是没有的。爸爸总说现在关键是培养冉冉,他总跟冉冉讲:“读不起书是我的事,读不了书可是你的事。这点,我们得分工明确。”冉冉总想着,等自己出息了,一定要让爸爸穿上最好的衣服。可爸爸到底是没有等到。直到今天,家里的衣柜里还完好地挂着爸爸的西装,一如当初一般。有时看着满柜子的西装,冉冉就想,以后找的男朋友,一定要能穿下爸爸的西装。以后,那个人一定要疼自己,懂自己。以后,两个人一定要相亲相爱,跟爸爸妈妈那样。但冉冉终是怕的,纵然像爸爸妈妈那样相亲相爱又如何?一场病便让两人阴阳相隔,是不是还不如从来没有拥有过呢?面对爸爸离去的这个事实,冉冉在无数个夜里独自哭泣。她甚至想着,如果是爸爸抛弃了她,然后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但自己好歹还能见到他,这样会不会上自己好受点。
爸爸妈妈的感情特别好,冉冉曾想,是不是像歌里唱的那样,“让老天红了眼呢?”爸爸出事的前一年,妈妈生了场重病,由胆结石引发胰线炎,接连动了两次手术。后来妈妈转到W市的医院,爸爸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一个多月过后,妈妈瘦了不少,爸爸也瘦了,妈妈回家来调养时,爸爸更是每天变着法地煮妈妈能吃的菜给她吃。有时,冉冉觉得爸爸像养了两个孩子一般,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和妈妈总是闹,跟姐妹俩争宠一般。
爸爸能力突出,各方面的人际关系也处得好,所以冉冉从小便没过过苦日子。爸爸很疼她,什么都为她设想,什么都为她操心。她几乎不用提什么要求,爸爸总能在她还没有想到需要什么的时候,把最新最好的东西摆在她的面前。全自动的铅笔盒,电子辞典,复读机,在许多同龄人还不知道其为何物时,冉冉便已经拥有了。甚至在她好小的时候,喜欢红色的指甲油,那时候爸爸也是干一瓶买一瓶的。冉冉小时候,处在计划经济的尾声,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宽裕,可爸爸还是满足了这么小一孩子对指甲油的念想。甚至在她三四岁吵着要弹琴时,硬是跑到领近的省会城市W市买回了琴。所有的人都知道爸爸把她宠上了天,谁说她不是公主呢?
《常回家看看》里唱道:“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跟爸爸谈谈”。想不到这么平凡的幸福,在多年以后,爸爸的小公主却不能拥有。人长大了,烦恼也多了,再也没有人能像爸爸那样开解她了。遇到了事情,她总习惯性地想,如果爸爸在,她会怎么劝自己。
小学五年级时,冉冉突然发胖,男同学开始笑她了。她一直像公主一样活在这群毛孩子中间,难得遇上她胖了不如以往漂亮了,那些男同学哪会放过她。有一天,一男同学犯了什么事,冉冉作为班干部教训了那小男生两句,谁知放学时,那男生堵着冉冉,骂她胖得跟猪一样,不等冉冉做反应便一溜烟地跑了。冉冉从小到大,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漂亮得不像话,哪受过这种气。于是伤心得要命,回到家,爸爸依旧在厨房里忙活着。冉冉嘟着嘴站在爸爸身后,爸爸见她闷闷的,便摸着她的头说:“咱家小公主是怎么了,不高兴啊!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圣诞节呢,过节应该开开心心的啊!”冉冉满腹地委屈,哪顾得上这在当年还不流行的节日:“我胖,不漂亮!”爸爸听了竟大笑起来:“哪胖了啊?咱家的孩子再胖也是漂亮的,健康是最重要的。我们家冉冉不挑食,所以比别人都长得高长得壮,爸爸很高兴!”
冉冉听了,搂着爸爸就往爸爸脸上香了一个。要说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还这样跟爸爸这样亲近的还真是少数。冉冉从来不管人多人少,只要爸爸在,她定是不好好坐在椅子上——爸爸的大腿温暖又舒服,比任何地方都舒服。有时一桌子人一起吃饭,冉冉也撒娇,要爸爸喂。冉冉不挑食,从小就会抱着碗跟爸爸软软嚅嚅地喊“肉肉圆圆”。爸爸喂她吃饭也不一样,她坐小凳子,爸爸坐大凳子,爸爸喂饭的小勺子会穿过椅背上的镂空处送到冉冉嘴里,爸爸还会学着各种交通工具的声音。“唔……飞机来了”“轰隆隆……火车来了”“哒哒哒……马车来了”。
爸爸总有办法开解她。爸爸给了她很好的教育,这在多年以后,仍然让冉冉受益无穷。大学的室友就曾羡慕过冉冉的家教。的确,在大学里,比起个别思想阴暗的同学,冉冉确实生活得轻松不少。考试失利,爸爸会说第一总有人要得,最后一名也总有人要得。面对利益,爸爸会说千万别跟别人抢,安份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捐款救灾,爸爸总说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要尽所能地拉人家的一把,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得重要。
虽然从小听过不少道理,可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冉冉从小被父母保护得极好,可以说,直到16岁,她都生活在完美的童话世界里。对人性她经历得太少,以致于从小她身边的朋友好多事都不和她讲。有时朋友聊八褂,她什么都不懂,凑近问,朋友总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适合你听。
可该经历的总还是得经历的,冉冉独自面对这样的世界时,经常感觉无措。爸爸离开后,妈妈就垮了。那些日子,冉冉麻木得眼里除了妈妈的眼泪还是妈妈的眼泪。很长一段时间里,妈妈都会问她:“如果妈妈跟着爸爸去了,你会怎么样?”冉冉心里怕得要命。有时候,冉冉会埋怨妈妈,为什么她不能坚强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吓唬自己。即便到了如今,她还不能神色自如地谈起自己的爸爸,所以她总是回避着谈论爸爸的话题。那个时候,妈妈时不时的回忆,时不时的哭诉,对冉冉无疑是一种折磨。冉冉总是梦见爸爸,这么多年来,每次梦见爸爸后,醒来的感觉总是满满的幸福。可她从不参与妈妈关于梦见爸爸的话题。现在,妈妈已经能很自如地谈起爸爸,说又梦见了他如何如何。冉冉还是不敢接下话题,只能胡乱地“嗯”两声当是回应。冉冉想,这应该是那时候自己的情绪没有得到疏解的缘故。
还很小时,冉冉就想过,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老了,死了,她也不活了。小小的她,乱七八糟的想法多的是。那时候,妈妈说那话出来时,她多想喊:“那好啊,我们一起啊!”可她不能,爸爸不在了,她就得照顾起妈妈,她不能让爸爸失望。一个家,总得要有人撑起来,妈妈不撑,那就只能是她。虽然爸爸从不舍得让她做什么,可日常的家务倒是一件不拉地让她实习了个透。爸爸总说,做不做和会不会做是两码事,可以不做但绝对不可以不会。一旦不会,事情将会很被动。人情冷暖,她也惭惭尝到了;妈妈脆弱得需要随时看到她神采奕奕,笑靥如花,她也尽力做到了。可她真的好累好累,再也没人能听她讲话了,再也没人能包容她的小性了,再也没人能让她撒娇了。多亏了爸爸对她的培养,小小的她才能接下担子,料理家里的事情。
那年夏天,爸爸明明答应过她,等她放假了,就好好陪她说话。爸爸答应时,做了气管切割术,在冉冉期末考试的前几天,一个字一个字地跟冉冉说:“爸爸……说话……不方便……等……放假……好了……陪你……”于是,冉冉开始期待假期。可是,假期还没完,爸爸却离开了。那晚,冉冉整晚都守在爸爸身边,过了十一点,过了十二点,过了一点,监护仪的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宁静的夜。冉冉不知所措地看着那条平直的线,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白色衣帽,麻木地听着妈妈的呼喊。冉冉觉得一切都是梦,都是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在做心肺复苏的堂姐停了下来。对冉冉说:“冉冉,赶紧跟姨父姨妈打电话吧,让他们过来。你看好妈妈,我去跟家里打电话。”冉冉像个木偶一样拨通了电话,姨父接的。冉冉只知道重复着:“你们过来,你们过来……”姨父大概知晓了事情不对,便问冉冉:“是不是你爸爸出了事?”冉冉很讨厌姨父这样问,于是近乎吼地跟姨父说:“你们过来,你们过来……”冉冉被妈妈抱着缩在角落里,妈妈哭得声撕力竭,冉冉却没有哭。爸爸答应过会好起来的,爸爸会让自己做一辈子的小公主的,爸爸不可能舍得丢下自己的。
爸爸离开时,她刚念完高一。初中毕业那年暑假,爸爸送她去学了电脑,其实五年级电脑刚兴起时,爸爸就送她去跟着一群中学生一起学过。爸爸还计划着等冉冉高中毕业了就考驾照。她的一切爸爸都计划得很好,未来需要的技能爸爸也总在培养她。于是,她写得一手好字,办公系统无比熟悉,还烧得一手好菜。那个假期,爸爸带着一家人去庐山玩了一趟,本来还计划着等冉冉高中毕业之后再去看海。爸爸的很多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他就走了,唯一一样,他本来可以实现的,却由于她的不知好歹,由于她的无知任性,终究没能实现。
虽然初三那年暑假爸爸硬是教会了她手洗衣服,为的就是让她去市里念书时能自理。可到最后,还是拗不过冉冉,就让她念了镇上的普通高中。在冉冉的意识里,花钱念书是个可耻的事情,她不愿意在重点高中面对着以前的朋友丢人。要说镇上的普通高中,也是不错的。冉冉读大学的那几年,镇上的这所高中,竟有赶超市里重点高中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