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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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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潇没有说话。
说他不怪颜俊,那是假的,一直想要忘掉的事情就这样突然被揭开,毫无预兆,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但看到现在这一番光景,他又怎么可能怪得起来。
“我知道你肯定怪我,但我还是想说。”颜俊看他这样,却打定了主意。雅各布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徘徊,萧潇说,不拉琴,他什么都不是。这么深刻的信仰,不可能被磨灭掉。他一定要知道个中原因,刚刚看到那些人扳着萧潇的手,他想到都会觉得后怕,他觉得萧潇在逃避,但这样的逃避是没有用的,或许萧潇会厌他多管闲事,但他不后悔。
“你,为什么要逃避?是因为高子言?”
颜俊这句话,却似乎并没有引起萧潇的任何反应,他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开口:“雅各布说,你练琴比别的孩子都要刻苦,资质颇高,可是又为什么要放弃?我相信你心里,一定还没有放弃你的音乐生涯,你……”
“够了。”萧潇的睫毛颤了一下,打断了颜俊,语气却是与内心完全不相符合的平静。
半晌,他终于开口。
“你知道……子言是怎么死的么?”萧潇的语气里,居然包含了淡淡的嘲讽。
颜俊沉默着,等着萧潇自己开口。
“想必那天的事情,你已经查过了吧。”萧潇这话说得很笃定,但颜俊心里却直打鼓,原本,擅自探听别人的私隐就是不道德的行为,但他又忍不住,颜俊忽然发现,只要事情关系到萧潇,他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了解。
萧潇扬起了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突然笑了,这笑,有些心酸。
“子言死的时候,已经不能弹琴了。那一枪,子言是为我挡的,直接打在了她的肩上。”萧潇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仿佛那里,才应该是受伤的地方。又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得很直接,语气也很平和,甚至有些轻巧,可又说的颜俊心里直泛堵。“那天,如果不是我大意,子言不会受伤的。可那一枪,偏偏伤了肩膀。”
颜俊只是静静地听着,萧潇第一次亲口告诉他所有的事。
“我们两个,东躲西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因为高教授,我们甚至都不敢去医院。他们说,高教授是共产党。”萧潇忽然抬起头,看着颜俊,眼里满是讽刺。
“他们居然说,高教授是共产党,真是太可笑了。”萧潇几乎要笑出声音来:“这真是太可笑了,这个音乐系的教授,终其一生都在研究音乐,从来没有参加过党派之争,刚回山西,居然就成了太原地下党的成员,你说,是不是很好笑?”萧潇笑着,直到眼睛里有了眼泪,才只是低下头,轻轻地重复:“他怎么可能参加政党,终其一生,高教授都在做音乐,他怎么可能去参与政党……”
颜俊听着,却没有办法回答,甚至连安慰都不敢。他看着萧潇的表情,心里一阵颤,当年,下命令的人,是他的父亲,执行的人,是他的叔叔。
他要说什么?
他又能说什么?
萧潇没有注意到颜俊的表情,吸了口气,继续用平静地语气淡淡地说道:“你知道么,这两个月,我们没能去医院,只能草草地处理伤势,因此,也就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一直到两个月以后,他们忽然撤了通缉,听说,是搞错了,轻描淡写一句,就过了。”
“我……”颜俊此时,说不出什么滋味,但萧潇却只是摇了摇头。
“子言知道了高教授的死,病了三个月,都不曾言语。后来,才终于渐渐地愿意好起来,可是,紧接着来的,竟是一纸诊断书,她的手,从此无法再碰钢琴。”
萧潇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神里没有焦距,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他的表情,却已经是一片虚无。
颜俊吸了口气,这就是……高子言自杀的……理由……
“萧潇……”颜俊看着萧潇,忽然有些害怕。
“应该是我……这样的遭遇,怎么能放在子言身上……”
“那天,下着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那么坐在枫树下,看着我笑。她的嘴角还在溢血,我帮她擦,可是,擦了又流出来,无论怎么喊,都无济于事。”萧潇平静的话语下,说出的事实却让颜俊震惊。
“我一直在希望,这一切要是梦境多好,可是越是希望,越是绝望。你就看着那样一个结果,静静地过来,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甚至都没有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萧潇终于抬起头,看着颜俊,“她一定在怪我,要不是我,她不会这样。”
“她没有怪你。”颜俊就这样一句冲了出来,此刻,他只想安慰萧潇,但心里却是深深的无力感。
可萧潇却说得很笃定,看着颜俊,笑道:“她一定在怪我,不然为什么最后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却只留了一纸发黄的遗书……”
“不会的……”
“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话?”萧潇问颜俊:“她为什么只肯留给我一纸冰冷的信?”
“她为什么要走?”
萧潇这话,颜俊却无从回答。他只能抓着萧潇的肩膀,看着他,可是却得不到反应。
“萧潇……”
“她明明很高兴地说,愿意和我成婚,愿意做萧太太……”萧潇依旧笑着,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她说,遇到我是她最大的福气……”
“萧潇……”
“她还笑着说,女大三,抱金砖。”
“她说,等手好了,会和我一起合奏……”
“她说,我们会有未来……”
听着萧潇一句接着一句,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颜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疼。他曾经嘲笑书里那些煽情的描写,他觉得那些文人的伤春悲秋都是无病呻吟,他觉得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可他此时明白了,什么叫做感觉,什么叫做心疼。
由自主地,颜俊搂过了萧潇,但却只是轻轻地安慰,却没有任何想法。他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帮到萧潇。
这一刻,他彻底后悔了,这些事,太痛苦。
萧潇靠着颜俊,却没有停下回忆:“可是,最终,她只笑着,却还是选择一声不响地走。”
“她一定是不想你难过。”
“不,她恨我。”
这一句,却把颜俊所有想说的话又堵了回去。萧潇说话的语气太过平常,但他的内心一定不可能如此平静。颜俊忽然觉得,高子言和萧潇之间,他根本没有办法介入。高子言的死,就像一个死结,把萧潇紧紧地困在里面,没有办法出来。而萧潇,不知道是为了惩罚自己,还是为了高子言,自己也躲在这个死结里面,心甘情愿。
他有些恨高子言,为什么到死都要折磨萧潇。但他也知道,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这夜,太静,也太深,桌上的煤油灯慢慢地烧着,细细的黑烟像是一条直线,偶尔风吹过,火苗便跳了几下,黑烟打了个旋儿,又不紧不慢地继续着自己原来的方向。
颜俊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人,缓缓地开口。
“你心里一定知道,她不恨你。她怎么可能恨你。”
萧潇在颜俊怀里挣了一下,却没能挣脱,颜俊没有动,也没有期望萧潇的回答,只是一个人在说。
“只是,你固执地想要记着她,和她所有的苦,为了惩罚自己。”颜俊这句话,说得很笃定,也很直白,却奇迹般地说得萧潇的心逐渐平静下来。颜俊的话,他能听得下去。
“萧潇,你怎么这么傻,你这么做,让她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萧潇不愿意回答,只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原来,他都看出来了。萧潇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人能看出来。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萧潇抬起头,揪着颜俊的领子,看着他的眼神里却尽是无奈。“就这样不好么?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为什么……”颜俊不知道,他看着萧潇,只知道,自己想帮他,他们是朋友。“我不想看着你再这样沉沦。你不能为了自己内心的谴责,一直就这样折磨自己。”
“折磨?谴责?呵呵,我能谴责谁?我有资格谴责谁?我甚至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都找不到……”
抱紧了萧潇,颜俊只能不断地用自己苍白的语言安慰他。“这件事不怪你,你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潇才终于平静下来。听到颜俊这句话,苦笑着,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那把琴,太重了。我这辈子,怕是再也拿不起来了。”站起来,走到了窗边,他打开了窗户。其实即使不开窗,也依旧会有风从窗缝间溜进来,但现在,屋里更冷了。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屋里一点点的灯光,却也照不了多远。
萧潇没有再流眼泪。摸着看着窗纸,他忽然想起来,这还是子言在的时候,跟他一起做的。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三年了。
面对拒绝,颜俊却没有放在心上。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颜俊看着萧潇的背影,走到窗户边,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外面的黑暗,轻笑。
“为什么不试一试?”
还可以吗?
萧潇只是摇了摇头,却不愿意再说下去。这么多年的心结,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摆脱的,而压抑了如此多的感情,他甚至连说都已经说不出来。或者他也想,可是他的问题,在心里,他放不下,更不愿意去面对。
一个音乐家,如果放不下,又要怎么样才能拿得起。
舞台啊,太遥远了。
抬起头,萧潇好像又看到了高子言的笑脸。
平静的生活,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再平静,而瑟缩在内心角落的人,在遇到了自己的宿命以后,就注定了无可逃避。
后来,颜俊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萧潇那天,忽然愿意把这么多事情告诉他。
萧潇笑了,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却只在心里告诉了他答案。
一个人,真的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