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惑》邈然然

2、凯宾斯的相遇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死去，你要怎样选择你的死亡？”
　　这是绿娥在很多年以前，在我们都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什么叫做人生的时候，曾经用兴冲冲的语气问我的问题。
　　那时，我摇了摇头，但是很愿意听绿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绿娥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我不想死，但是如果一直不死的话又会很孤单。”
　　如果一直可以不死，那么现在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一起，欢声笑语？
　　可“一直”这个词沾染了“永远”的不详命运，总是半路夭折，徒留无尽美好的想象。
　　我和绿娥吵了一架之后彻底分道扬镳，直到有一天，绿娥回归我们的友谊，却是以如此奇怪和忧伤的方式。

　　这是一天的黄昏，日薄西山的景象像是在唱一首挽歌，撤下最后一抹余晖，夜晚宣告来临。我来到这个从此刻开始属于我一个人的城市，昏暗的天空有乌黑的鸟飞过，凯宾斯酒店灯火辉煌。我一眼看见凯宾斯就决定了要在这里住一晚。这么美丽的灯光，原本就是为我这样远离的人准备的。远方总是充满未知的诱惑。费用贵得惊人，我只能住最便宜的房，但一晚的费用也够我交两个半月的房租了，但我却执意要住进来。前台的漂亮服务员一直绽放着迷人的微笑，询问着我可能的需要，可如今我的心情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欣赏来自于别人的职业善意。我的心被这次的旅行占满，好像我活了二十多年就是为这一天的离开而准备。
　　因为，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旅行了，也是，唯一的一次——在绿娥离开后。
　　前台问我名字的时候，我说：“马莲娜，没有‘王’字的马。”
　　我已经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防止不知情的人供奉一句：“玛莲娜！好好听的名字！”玛莲娜这个名字，是我儿时童话读物里一个公主的名字，我认为只有公主才配有这个名字，因为公主最后都拥有了我的王子。
　　可我不叫“玛莲娜”，我叫“马莲娜”，因为我不是公主，我也没有王子，我只是一个独自到未知远方的人。
　　“‘马’就对了，我就想怎么会有人姓‘玛’。”前台漂亮的小姐提笔一划，“马”边上的王子中箭而死。我想她也读过那本童话书，也知道那一个公主的名字。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不会有王子，到死，都不会有。
　　我拿到钥匙，抬头的时候，一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黑色的风衣隐去的衣角，像拥有魔力的翅膀。我想，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王子，高大的身躯，修长的双腿，一身难以接近的贵气，只在华丽的地方降临——只是不会看见我。
　　王子也许是有的，但是我既不是公主，也不会是灰姑娘，我就是我，没有王子的我，这是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不管是抗争还是内心渴望地呐喊，或许不会有王子垂青的我才更适合呆在这个世界上。这样，卑微的我死去的时候，也就不用珍贵的眼泪流过英俊的脸颊，伤了高贵的心。对于王子来说，不是为能穿上水晶鞋的姑娘流的眼泪，就是犯罪。
　　709，开灯，这样的房间，对于一个人的我来说，太大。倒在柔软的大床，闭上眼睛，可以想象这就是天堂。没有几个钱的我，来凯宾斯，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现在这样就可以离幸福的地方近一步，可以触摸到幸福的手，嗅到幸福女神的香气。可幸福女神没有来，我也不是寻找幸福的人，来这里，完全是因为悲伤。
　　有鸟的翅膀在空气中飞翔的声音偷偷掠过，我拉开窗帘，天空不净，却空无一物。我苦笑了一下，笑自己只是一个爱幻想的人。
　　洗过澡，穿着浴室里白色的睡衣，推开玻璃门，华灯已上。阳台很大，可以看见这个城市车水马龙的景象。我无数次想象，自己有一副翅膀，在夜里飞翔，看着一辆辆车打开灯光，移动，到达，熄灭，完成一次短短的旅途，从一个叫做家的地方出发，最后回到家，就好像我的心也到了某一个地方。
　　七楼，不高，我探出头，一阵眩晕，死亡的恐惧随时威胁着懦弱的心。
　　这里离地面多高，用米计算还是有秒？
　　“27.3米，不高。”另一边的阳台传来一个声音，充满戏谑，“嘭，就完了。你跳下去的话根本就还没意识到就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黑衣的男子，双腿交叉依靠在墙边，修长的腿映衬出了绝好的身材，灯光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但声音很好听，想来那张脸也绝对够分量，惊艳像我这样平凡的女子。
　　“传说中的王子”意外地出现。
　　“啊？”我看得呆了呆。
　　“你应该选择至少20层以上的高楼，从上面飞下来……嗯，才有飞的感觉，虽然时间很短，但已经足够让你的灵魂感受到最美妙的一刻……嗯，不过，最终，嘭！结束！”他走出灯光营造的神秘地带，直视我的眼睛，嘴角戏谑的笑意更加浓烈。他的美好容颜只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隐藏了，只剩下一双眼睛，看着我。
　　“啊！那个……”我完全被他的眼睛和昙花一现的相貌惊呆了，我脑海里一下子找不到人间的形容词来形容我看见的这张脸，不是英俊，不是魅力无边，而是像一块磁铁，会吸引光的磁铁。或许他属于天使，人类没有发明可以形容他的词汇。
　　“那个……我……不是，不是想要自杀……你，你，你误会了。”
　　“是吗？”他勾着身体，探过来，把我吓得后退了两步，“但是你头上明明顶着一朵乌云，随时炸雷。”他不是与一样平凡的人类。
　　“啊？什么？”
　　“你这样反问的语气是表示否定，我知道，但是……你否定不了你内心郁结的悲伤。”
　　“啊？”我确实是充满悲伤，但我不会想要自杀。至少现在不会。我从不逃避世界的苦难，因为苦难是人生最结实的果，核心芬芳四溢，只是要你够坚强，能够坚强到独自品尝。
　　“跟你说哦，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表演你人生的落幕，那么我就有乐子了——每隔七天这个时候都能重新温习一遍你惊恐的一跳。不过……那小子最不喜欢脆弱的灵魂了，会想法子折磨你取乐，玩腻了就‘噗’的一声让你消失了。啊！真想念那小鬼啊……”他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尽想象——看来，爱幻想的不是一个那么多！
　　“吔？那个……谢谢。”他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大堆，都是我听不大明白的东西。不过，他还真是多话啊！其实有一部分我还是大概听出意思来了，他以为我来这豪华酒店自杀来着，还好意劝阻来着。好吧，暂且认为这是来自一份陌生人的好意，但陌生人不会理解一个29岁的女孩抛弃人世间的苦与乐，开始一段不知道多长的旅程，不是为梦想出发，却是为了终止内心的渴望。但我从来不会想到用不可原谅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这不是我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