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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东头住了个老头，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听村长说他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原先是在大城市里头当教授，后来就来他们村子，只晓得他姓祝，大家都喊他“祝老”。
祝老今年六十七了，在村子里已经有二十年了。
祝老当年来时，头发还是黑的，现在也都白了。
当年刚来时，祝老就到村里老徐家去了，给老徐家两口子磕了头，拜了爹娘。
祝老在村东头盖了间房，围了一点儿地，种些菜，平日里见谁都是一副笑摸样。啥事儿都懂，大伙心里都佩服他，他来以后，山里走出更多的大学生。
祝老虽然已经六十七了，但精神还很足，没事儿就到村里学校去看看，有时候也给孩子们上一会儿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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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一直只有一个人，没有老婆孩子。偶尔有人来探望他，都是他的学生。村长要给他说一门亲，被他拒绝了。
祝老说他有一个爱人，只是没领证儿。
为什么不领证儿呢？
因为没法儿领。
祝老不肯说了，摇了摇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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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在院里养了条小狗，是他一个学生送的，可神气了！祝老终于算是有了个伴儿了。
祝老喜欢坐在村口那棵枣树下，一坐就是半天，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身上笼着浓厚的忧伤，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有一回一个村民忍不住去和他说话。
“祝老，您在这儿想什么呢？”
“我爱人，最爱吃枣。”
“那她现在在哪儿？”
“不在了，走了几十年了。”
祝老的眼眶红了。
后来走的时候，有些不稳，像随时都要摔倒。
从那以后，祝老再来，大家都远远地看着，不住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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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喜欢给孩子讲山外的事儿，让他们好好念书，将来都走出去。
后来，真的走出了好几个大学生。
祝老不去城里，有什么要买的全都托人去城里给他捎回来，但也很少——他基本不需要什么——村里敬重读书人，何况是当了教授的人！隔三差五给他送些东西。
祝老会弹钢琴。
他家中的琴也是学生买的。
村里人每次听他弹都要抹眼泪，听不懂，却觉得难过。
祝老每天都要弹一首曲儿，他说，那叫《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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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那天回屋时，发现柜子被人撬开了，东西都翻得乱糟糟的，祝老心道不好。家里招贼了！
祝老在村里是有声望的，从没遇上这种事儿。
祝老慌忙进了里屋，就看见一人拿着他的照相机，立即叫出声：
“放下放下！”
偷儿是二牛。
“把相机还给我！其他东西……你要什么都拿走！相机不能动！”祝老急红了眼，“里面，里面有我爱人走前录的最后一段录像啊！”
六十好几的老人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二牛红了眼眶，到底没拿他的东西，悄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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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知道二牛穷，家里爹娘死了没钱下葬，逼不得已。就用报纸包了两万块钱放到他家门口。
二牛葬了爹娘，在祝老家门口跪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背了行李到城里打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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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是在一个下午走的。
那天大家没见到祝老。
枣树下没有，学校里没有，菜园里也没有。
只听见他家的小狗一声一声叫得悲戚。
村长带人撞开祝老家的门，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那天他正满七十。
祝老躺在躺椅上，神情安详。他的胸口上放了一张照片，还有那个相机，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个骨灰盒。
相片里是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来岁摸样，一个是祝老，一个是老徐家儿子——那是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两人紧紧地偎在一起，笑得甜蜜。
相机里录的也是他和徐家小子。徐家小子坐着轮椅，头发都掉光了，人很虚弱，录的都只是些生活琐事。
徐家小子三十一岁走的——脑子里长了肿瘤。
徐家小子一辈子没娶媳妇儿，祝老也打了一辈子光棍。
照片里两人带了同款戒指。
大伙儿都懂了。
大伙儿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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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下葬那天所有人都来了。
他的学生，二牛，村里所有人。
大家把祝老的骨灰和徐家小子的骨灰混在一起，把戒指也放了进去，里头躺着另一枚一摸一样的戒指——都放在祝老家拿到的那个骨灰盒里。
村长把骨灰盒埋在村口枣树下。
祝老所有学生，村里那些他教出来的大学生，还有事业有成的二牛，都磕了头。
所有人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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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里，枣树上开满了红的、白的花，开了整整一个冬天，后来，也都飘落了，只围着那个坟头，一圈圈转着，转着。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