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将相》刺猬城堡

7、七

　　秋风萧瑟，古刹寒鸦。想不到声名远播的无色寺竟然会坐落在如此远离人世的山谷之中。高鹏按照王梦婷所说，沿石阶而上，在寺门外第三颗古树的树洞中找到了一口小钟。
　　“叮咚……叮咚……”小钟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传开，更凸显出周围的凄凉景象。
　　相传这里，就是神僧空相法师圆寂的地方。
　　钟声响不多时，无色寺的寺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中年僧人走出来口宣佛号向高鹏施了一礼。
　　高鹏上下打量这名僧人，只见他剑眉朗目，气宇轩昂，暗喝一声彩。上前道：“飞鱼帮帮主高鹏特来拜访晓闻法师，烦请通禀一声。”
　　这僧人微笑道：“原来是高施主。真是不巧，吾师几天前四海云游去了，如今确实不知何日归还。让高施主空跑一趟，恕罪、恕罪。”说罢行礼转身回进门里。
　　高鹏情急之下想起王梦婷的话，急忙高喊：“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那僧人一只脚本已伸进门内，听得高鹏之言，犹豫了一下，转身回来。
　　“不知施主还有何指教？”
　　“敢问师傅法号？”高鹏心知王梦婷所言不虚，依计回答。
　　“不敢，贫僧法号玉言。”
　　“这位玉言师傅，敢问贵寺寺名由来。”
　　玉言看着高鹏，揣测着他话语间的含义。“正如施主刚才所说，诸法空相，空中无色。”
　　“贵寺既然参修无色，可知色（注）的含义？”
　　“色为表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既然空即是色，那便是诸法色相，诸法无相咯？”
　　玉言一拍脑袋，哈哈大笑。
　　“我是觉得这对话好些熟悉，敢问施主与王施主如何称呼？”
　　“正是吾侄。”高鹏随口而出。
　　玉言道：“令侄聪颖，难得有一颗慧心。当日令侄以本寺寺名与师父辩论，论及无色含义，吾师尚有不及。”一边说，一边面露喜色，想必是回忆起当时辩论的情景。
　　高鹏听得有些不耐烦，只觉得对方不住推崇王梦婷，却丝毫不把自己堂堂一个帮主放在眼里。忙插话道：“吾侄瞻仰随尘法师高义，本想此次亲自前来继续求证，奈何有事拖延。我今天前来，便是想听听法师的高见。”
　　玉言摆手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确实不在寺内。既然如此，小僧不才，可否由我代为高施主解惑可否？”
　　高鹏对佛经之类毫不关心，这次本是按王梦婷的主意进寺寻宝。但谁想这跟哑谜一样的问答早就被眼前这些迂腐的僧人识破了，心中烦躁。正当此时，只听得身后风声，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白衣身影未经意间已经转到自己身前。这一次玉言和尚忽然眉开眼笑起来，高声叫道：“隋公子来了！”
　　高鹏只能看到此人背影，只见此人身材颀长，白衣如雪，手中一柄折扇。不知为何，当高鹏看到那柄折扇时，心中打了个突。
　　只听得此人朗声说道：“正是隋某，特来拜见晓闻法师。”
　　玉言一副茫然的神态，道：“公子岂不知师父早已下山去了？”
　　这隋公子摇了摇头，遗憾地道：“可惜，可惜，本来已经参悟到那四句偈语的意思……”话一出口，玉言急忙向隋公子使眼色。但这微小的动作还是被高鹏注意到了。
　　高鹏心中一惊，但毕竟是老江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拱了拱手道：“敢问这位隋公子，阁下所说的四句偈语指的可是空相法师的临终遗言？”
　　那隋公子转身打量着他，这是玉言急忙介绍道：“这一位是飞鱼帮的高帮主。”隋公子听罢也没有表示，“哦”了一声转回头去。高鹏心想，飞鱼帮如此大的名声，我身为帮主亲自前来拜访却落得如此冷遇，不禁暗自生气。但又一想到藏在寺中的宝藏，强按下火气。心念一转，道：“不才本人对此也有些心得，原本就是前来与晓闻法师印证一二。既然法师不在，我便等法师归还后再来叨扰。”说罢转身要走。
　　玉言已观得此人无甚造诣，他所说的“心得”怕是不听也罢。但是那隋公子却是心急之人，研习那几句偈语久了，多少有些痴迷。既听得他说，还真以为此人另有高见。忙叫：“先生留步！”话一出口，玉言再想说什么也晚了，只好道：“既然各位施主均有意解那四句偈语，便先进寺，待喝口茶慢慢探讨不迟。”

　　百年前，武林中诞生了一位武学奇才，天下武学无一不精、无一不通。他就是神僧空相。相传他圆寂前，曾将座下四大弟子召集，论述武学至上精髓。然四人全部所悟不及恩师万一。空相一声感慨，口念四句偈语，终于归天。
　　在他涅槃后，四个弟子又在这里苦苦修习，数年之后依然无果。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顿悟，个人能力有限，以空相法师之天赋世所罕有，常人学其万一便是荣幸，若想全部掌握实在困难重重。四个人一想到这个道理，便各自从中选了一个方向修习。大弟子智荣性子最直，专工兵刃；二弟子智心温柔含蓄，专工内功；三弟子智方最富心机，修习拳脚；四弟子智逸年龄最小，偏安一隅，修习暗器。
　　故事到这里，原本乃是一件佳话。孰知这四人在本业修习已臻化境后，仍然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更上层楼，终能将空相所赐授业全部掌握。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四人一般的心思，于是又汇聚到一起，期望能够再次相互讨论、印鉴，从而成为“全才”。这一次，四人将注意力集中在老恩师临终前所念的偈语中。哪知四人虽然初衷一致，却又各怀鬼胎。各人都想从他人那里学得更多，又生怕别人先悟道后不传授于自己，于是在讨论时有所保留。最终原本同一师门的四个兄弟开始相互指摘，最终反目成仇，结下了梁子。四人及其各自门人日后相互争斗，从此在江湖引发了无数血案风波。
　　此后由于这师兄弟四人的后人中能人辈出，武林中更是传言那四句偈语乃是至高心法秘籍，神乎其神，仅仅是读懂一字半句就能使武功超凡脱俗。一时间，那四句偈语流传出各种版本，但始终缺乏有信力的根据能让真正的偈语流传于世。

　　原本只是来此寻宝的高鹏早就想到，既然这里便是空相法师坐化的地方，那除了有神笔宝藏的下落，必然会有那真正偈语的消息。不想真的能够找到，心中早已欢呼雀跃起来，随着那二人迈步便要进寺。忽然听得玉言道：“眼界无真。”
　　高鹏与隋公子均是一愣，但隋公子马上脱口而出：“意识无私。”
　　高鹏忽然意识到那玉言是在以偈语相问，哑口无言。只见他一只脚迈在寺门里面，尴尬地站在那里，满面惭色。
　　忽然听得远处有人高声颂唱，此人所在距离虽远，但其声音竟然直直地传入寺门三人的耳中。
　　只听得他唱道：
　　“眼界无真，意识无尽，无明当断，老死当证。”
　　唱罢，他又唱道：
　　“触目所及皆为虚存。先入为主何谓幻真。殚精竭虑自欺欺人。苦行方悟修道之真。”
　　听得玉言与那隋公子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注：“色”简单来说是指佛教对于一切客观事物的总称，为“五蕴”（色、受、想、行、识）之首。“无色”出自《波若波罗密多心经》中的名句“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在《心经》开始时曾提到“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说明了“空”是“色”背后的必然规律，而“色”则是“空”的表现形式，二者相辅相成。“空中无色”则是进一步说明，“空”并不是总以“色”的形式表现，是对于“色即是空”的更高一层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