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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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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瓶盖,将酒洒在墓地石碑上。酒水顺着碑文滑下。碑上刻着“恩师刘旭之墓”。
“师傅,你告诉我的,我全部遵照执行了。用杀气将他引出,在说出替陈家报仇的同时抽刀……现在幕后主使雍哲已死,接下来要对付的,即是他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了。你告诫过我,话不能说得太多,但是今天……今天……”他有些呜咽,因为报仇使命已经几近完成,但是那个授予他武学之道的恩师,那个为施骄兵之计,以性命换得了今天成功的恩师,却只能在九泉之下,笑看今天的成功。
“什么人?”
他虽然也喝酒,但是还没有醉。
“小子,有人要替她父亲报仇,取你性命……”他不但没有醉,反而愈发敏捷,那人话未说完,只见他铁塔似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面前。那人下意识想跑,但发现无路可逃,反而嘿嘿一笑,坐在地上。
“我就是个传话的。你杀了我也没用。”
“那个人,他在哪儿?”
月下,他看清那人相貌,两撇鼠须,一双贼眼,尖嘴猴腮,就如同是一只化作人形的黄鼠狼。
“嘿嘿,你们看来还真有缘。你找她,她找你。”那人咧开嘴,露出两颗黄板牙。“既然找到你了,那就是这个月的十五,寅时北固山。你去自然会找到她。”
他的人还没出现,他的杀气已经弥漫在山间。如同上一次他出现在镇海楼前的情景。
但是这一次,他的杀气中又带了一丝激动。
他相信霸王刀的威力,他也清楚自己的实力。霸王刀离鞘,等待对方的只有死。
尽管他并不想杀人。
但是这一次他必须要杀人。一个该杀的人。
山间雾气氤氲,他还没有看到她的人,但是已经听到了她冷冷的声音。
“是你杀的雍哲?”
“不错。”
“那你准备受死吧!”
他心中忽然产生了许多疑问。
他听到过那个雍姓公子的声音,尽管那个声音在女人听来如此的无法抵抗,但那毕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性感而富有磁性。
而在浓雾中的另一个声音,尽管充溢着愤怒,但却依然秀美。
我究竟在和谁战斗。
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和自己似乎很相似。两人都在这场对决中赋予了更多其它的信念,而这种信念,也将随着这场对决的结束而告终——不管这场对决的胜利者是谁。
他很想看看对方的相貌。
所以他没有抽出自己的刀。
他把刀抽出的刹那,周围几丈外都能布满刀光。
霸王刀在他的手中,所有招式都化成了这一招。
当他抽刀的时候就意味着要人的命。
雍哲抱着跟他较量几招的想法迎接他的挑战。可是雍哲错了。没有人能够和他较量“几招”。
霸王刀的秘密就在于:一招分出胜负。
而现在的他,根本不想出手。
自己出了手,事情就无法挽回。他不想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来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很多人都很难在这种时刻表现出平静的心态。而他原本也并不擅长这种杀手的心态。但是,一种好奇心使得他放松了下来。
一种致命的好奇心。
“你没有抽刀?”
“没有。”
“小看我是会付出代价的。”
他再一次陷入在自己陌生,而对手熟悉的环境中遭遇生死战的情形。只是这一次,他的对手没有那么疏忽大意。
他发现对方即便是在浓雾之中,也依然能够分清地形、地势的位置,辗转腾挪,未出三招便已令他陷入险境。很显然,对手所选择的时间、地点,是有根据的,这和他的前一战又是截然不同。
更可怕的是,他始终也看不清对方使何兵刃,只是知道,如果自己一旦被“那个”触碰到,绝对是一件致命的事情。
但是他似乎又觉得自己不会死。
这是件很矛盾的事情。
隐隐中,他觉得对手并没有将他置之死地的决心。
这边陈暴迟迟不肯抽刀,也让王梦亭的心中颇感到诧异。
她看到过倾颓的镇海楼,看到过那块被砍作两半的匾额,也听说过那一刀的威力。
也正因此,为了能够达到目的,她选择在一个山雾弥漫,并且可以施展自己腾挪轻功的地方来进行复仇。
她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她知道那一刀挥出,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但是她必须为了自己的答案而战。
如果她不能为了这一战而活,至少,她可以为了这一战而死。
有的人,他的死会被一些人认为是死有余辜,但他又被另外一些人认为是死的凄惨,死的壮烈。派别的形成,造就了寻仇与复仇。
有人被杀的地方,就有武林。
王梦亭没有明白为什么雍哲该杀。陈暴没有明白雍哲应该活下去的理由。
他们都是在为了一个偏激的信念而做出了自己的行动。
像他们一样的人造就了武林中的纠葛。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陈暴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了。
他发现对方想要把自己置之死地的决心比自己想要看到对方的决心还要坚定。
这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办法来解救自己。
他必须在自己的性命和对方的性命间做出取舍。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犹豫。
无论必须死的那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还是一个扶危济困的侠士名流。
他抽刀了。
仿佛一道闪电。
黑色的闪电。
就算山间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对方也能看到这道闪电。
因为风已经停止。因为刀已经收鞘。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地上的鲜血。
他终于看到了她的面容。
秀丽却苍白的脸上,尽是平静。
“我要死了……”她慢慢地说:“我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为了他……”
他看着她的脸,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你不会死的。你会活下去!”
于是,他将自己的前襟撕成几条,将她自肩至侧腹的伤口轻轻扎紧,然后轻轻地抱起她,走进了雾的深处。
正午,阳光终于照进了山中。雾气散开的时候,人们在地上看到了鲜红的血迹。在血迹的旁边,一棵合抱的大树被斜斜地斩成了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