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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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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临城,镇店稀少,岔路众多。
两人挑了条崎岖的小径,步履艰难的踏上了征程。
天没亮上路,卿九最初还在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盘踞在铁勒宽厚的背上,大腿已经被牢牢抱着。
他揉揉眼睛,见到面前天地暗沉的颜色有点惊讶
“走小路?”
囫囵着问。
铁勒只“嗯”了一声。
继而毫无表情的说道
“你把脑袋换一边儿,我这头的褂子已经湿透了!”
“哦!”
底头瞅:口水果然有。且嘴角还留下条长长的印儿,干巴巴的。
卿九丝毫不会惭愧的一抹嘴,把脸换一边靠。再问
“板儿车呢?”
铁勒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里,边走边道
“给人了!客栈门口有人被饿死,我送给他家人运尸。”
卿九听到也学他“哦”了下,“哦”的极有点意味深长。
末了才又叹说
“那能行么?”
铁勒觉得好笑,于是便真的讪笑了两声
“怎么不行?放心,有我呢。知道你细皮嫩肉的,我这不是背着你呢么?”
他只当卿九是怕辛苦。可卿九却摇摇头
“我说死人那家人,能行么!”
这个问题出乎预料,让铁勒有点疑惑。
忍不住微微撇了下头,结果正好撞在卿九肉嘟嘟的嘴巴上。
两人倏的一愣,感觉……有点软有点痒。
一刹那间,气氛尴尬了。可两个人都显得极平静。
铁勒只觉得有股酥麻在全身肆意流窜,仅仅是很轻微的,所以并不影响他的判断。
于是停了一口气,他继续追问
“那家人……怎么?”
卿九思索了片刻。
而后把嘴巴从他黝黑的耳朵根边拿下来,回答
“追你的人来了会不会打他们?”
“?”
“这样很不厚道哎!”
这话说的极简练,甚至是有点词不达意。然而铁勒心知肚明,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他抽了口气,几乎被吓了一跳。在原地站下,左右瞧着没人经过,立即把卿九在一块大石头上放了下来。
转回身,眼神倏然就深沉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有人追我?!”
四目相接上,铁勒厉声质问。
其实,他严肃起来的模样是挺吓人的。虎着脸,浓眉微微拧住,活像是只随时就要扑人行凶的老虎。
奈何卿九对他早先在荣城的那副模样太过记忆深刻,已然提不起什么别样的情绪。所以大眼睛冲着他呼扇,反倒是拿出了一种“你这人真大惊小怪”的表情。
“就那么就知道了!”
卿九很是平静也很是痛快。
但这明显是句废话,铁勒被噎了一下,只好又迂回问
“你从什么时候儿开始觉出来的?”
“出城的时候儿。”
卿九想也没想便回答说。
然后眨眨眼,想到一些什么又反问
“你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假装死人跟你一道走?”
“我……”
他的态度实在太理直气壮。
一时,铁勒居然不晓得该怎么应答。
坦白来讲,这事铁勒自然是知道的。
他在荣城被追了好几天,费尽力气才乔装打扮窜到了乱葬岗。而碰巧在途中与卿九相遇,因而便顺理成章的邀其同路。
一来,可以演人耳目。二来,他对卿九也挺好奇。
只是这些曲里拐弯的心思卿九是绝对不该洞悉的。至于为什么……
铁勒瞪着卿九那张白白净净的,表情时而流露出呆气的脸孔,觉得自个儿的想法真的是天经地义。
只是由于先前太过肯定,现在倒有些措手不及。
沉下心思,铁勒兀自陷入纠结。
卿九在石头上当啷当啷腿儿,却只当他是愣神。
“不走了?”
左右摆着头看了半天,看到没什么趣味了,卿九便张嘴问他。
铁勒几乎以为是自己没听清
“你说什么?”
卿九慢吞吞又道
“我们,不走了?”
盯着他眉心那一点,铁勒若有所思。
默勒半晌,最终开口,无比郑重的宣布
“走是要走!”
“哦!”
“不过……我看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割袍断义或者分道扬镳。
卿九因为自小读书时就读过此类典故,故而很平静的就接受了。
他微微仰起头,眼波平静,只是拿出副不痛不痒的声音询问铁勒
“分开走,就是分开了走那个意思么?”
他是真的怕自己理解错了。可听在旁人耳里却总有点找碴的意味。
铁勒嘴角抽动,咬着牙忍他
“是!就是分开了走那个意思!”
卿九轻轻发出个“嗯”。
收敛小下巴,朝着前面的路努努嘴
“哦。那你走吧!”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就好像说“你早啊”“您来了?”。
铁勒觉着他这态度很让人怀疑,不禁扬起眉,试探着问道
“我走了,你呢?”
结果卿九依然是眉目舒展的,回报给他一副“我很无知”,“我很无我”,“我很无谓”的表情。
不紧不慢道
“我不走,看你走”
也许是那个表情太能哄人,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因由。
铁勒稍许踌躇了片刻,居然真的昂首阔步的朝前方走了。
他步履开阔,没了卿九这个而大包袱,行时嚓嚓刮着风丝儿,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卿九扭着脖子瞅着,目送他到瞧不见影儿,拍着嘴巴长长打了个哈欠。
天色很阴沉,看模样许是会继续阴沉下去。
可卿九背着个土黄布的包袱保持着方才姿势,两手勒紧一双腿软乎乎坐在石头上面,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走了,也是一定要回来的。”
他这样想,想的极为笃定。
这种笃定倒不是出于对铁勒的了解,亦或是对世道人心的乐观。主要是因为铁勒早起为了方便出行,把两人的干粮盘缠都绑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干粮呃,在这种穷乡僻壤里是多么重要而宝贵的东西。
于是,卿九十分的踏实的等了快一个时辰。
从正午等到午后,从阴天等到多云。
当天空微微飘起细雨的时候,他依然是那么坚定。
而后,远空里乍起一声惊雷。
“咔嚓”一声响!卿九忽然被劈清醒了。
他突然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铁勒或许比自己还健忘,压根就记不起干粮的重要性。这种可能的结果是很可怖的。只是他却似乎提不起什么悔恨的情绪。
环视四周,他只是迫不得已的再次对自己所处的环境重做估量。
而那眼前的景象大抵就是:千山,鸟快飞绝了。万径,人也快被灭了。
现状严酷的摆在面前。
卿九托着腮帮子思考了片刻,终于在雨水倾盆卸下的时候,挽起裤管沿着铁勒留在泥路上的那一行脚印,慢慢踏上了行程。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因为雨水蒙住眼,根本瞧不清路。完全是凭着一种直觉。
途中多次跌倒踉跄,他倒也不见在意。
偶尔来个狗啃屎,还会喝两口泥汤。
喝完了他会呸呸吐出来,而后咂着嘴不无玩味的念叨一声
“真涩”
跟着,再起再走。
遇到雨势转大,还可以把嘴咧得宽阔无比,仰头朝天接上一会儿,拿来漱口。
漱完再吐,再咂嘴,再念叨一声
“真咸!”
分明是无比落魄的行径,可被人瞧着却没法激发出定点可怜他的情绪。
因为接受的太过平静与心安理得,卿九这人遭起罪来总显得有点好笑,有点滑稽。如同是三流话本里生描出的人物,失了真去了实,少了平常的喜怒哀乐。故此为他而情绪起伏,总会让人产生一种“皇帝不急那个谁急”的自责!
铁勒没有犯这种错误。
他沿峭壁绕回来尾随在卿九身后,翻过一程山路,心情始终保持着愉悦。偶尔见到卿九摔狗啃屎,把一张小脸儿毫不迟疑的,深深的□水坑,他甚至会有想笑的冲动。
然而愉悦之外,却又有点淡淡的惆怅。
以此情形看来,自己完全高估了卿九。如他这种性情身手,若说是腹内藏奸未免有些牵强。那么自己这样故作姿态的走开,也就显得多余。
铁勒边想边去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肚皮,有些后悔。
可后悔归后悔。
他却并不打算再折回现身。一则是面子问题。二来人心莫测,他对卿九仍然有种捉摸不透的疑虑。还是再于暗处观察一段时日才好。
按照他的盘算,最好是能于暗地里跟着卿九再行过前面两个镇店。
等到他快走到卿城山附近的时候,再安排一场意外重逢的巧遇,这样里子面子都是妥帖。
奈何他的算盘纵是拨得再响,轮到卿九这里,却还是要落空。
单就身子的强弱来说,卿九真是半点武林世家的资质也没有。他连滚带爬的折腾了半天,连个土包都没翻过去。
挨到天黑,山里道路崎岖加之又连有阴雨,实不便赶路。因此,卿九也只好捡了个不算隐蔽的山洞蔽起来。
虽说是个洞,然而湿气却并不比外面少。
卿九自个儿是个怕黑的,更加不敢往里去。也只得是倚在洞口,心惊胆战的窝了一夜。
到天亮时铁勒再去寻他,他已然睡到昏厥过去。
整个身子直勾勾的趴倒在洞前面的地上,背后溅满泥浆,分辨不出半点人样儿。如果不是他背着的那个包袱瞧着眼熟,铁勒险些没在他脑袋上一脚踩过去!
“卿九?卿九?”
蹲下身,铁勒一把将人从泥水里提起来。
卿九这会儿已经是彻底晕了。凭你怎么捏掐脸蛋儿,也没有任何反应。
把手顺着他的领口□去,伸到胳肢窝摸摸,果然是烫得厉害。可露在外面的手脚却又是冷冰冰的。显是病的不清。
卿九病了,而且病的严重。
这个小意外打乱了铁勒的计划。
他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却也不是喜欢见义勇为的人。
他的心肠很普通,救活着不救,总归是要权衡一番。然而眼下却又偏偏没了时间由他去仔细琢磨。
因而他只是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最后还是把卿九扛在了肩头。
这一举动,由始至终都是凭着一股自觉与心情。不过,铁勒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
纵身,他使出轻功飞檐走壁。
道路崎岖,可两人身影叠在一处,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林之间,只留下泥地上一个大大的人形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