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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 ...

  •   “我的心啊,不要软。” 她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在做这可怕却又十分必需的事情时要犹豫呢?忘掉他们是你的孩子,忘掉你是生养他们的母亲,只要在这一瞬间忘记他们,以后你可以为他们痛哭一辈子! 你不杀死他们,他们也会死在仇人的手里。”

      ——《希腊神话》阿耳戈英雄们的故事

      事情是从一封意料外的来信开始的。打了下课铃,夹着教案在广播体操的音乐中踱回办公室,许致意就看到那封信,安静的躺在自己的桌子上,用水杯压着。

      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栏上,赫然是“永安女子监狱”几个字。拆了信,薄薄一页纸,几行字。

      亲爱的致意,

      见信好!

      是我,姐姐。

      算起来我们也有十年没见了吧,十年,很漫长的时间,漫长到足以改变我们的人生。相信细心的你一定已经注意到寄信地址了,是的,我在服刑,有期徒刑十二年,今年是第二年。

      我很想见你,当然,前提是你愿意见我。如果可以请来永安监狱探望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望一切安好。

      姐许致幽

      2010年3月5日

      简短的几行字,却就此打破她的平静生活。

      就像信中所说的那样,许致幽许致意姐妹已经十年未曾见面,此番收到许致幽从狱中寄来的信,让许致意不由得想了很多。

      最先想到的,当然是许致幽的铁窗生涯是为何?

      其次,许致幽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联系方式,让这封信成功抵达她的办公桌的?

      最后,她到底要不要去探望许致幽?

      作为许致幽唯一的妹妹,按理说她是应当去探望她的,尤其是她身处那样的地方,即使这十年之间她们并无任何的联系,但血缘的羁绊不容她拒绝姐姐的要求。只是,当真见面要说些什么呢?许致幽当然会问她这十年来过得好不好,她要怎么回答?难道她要告诉自己的姐姐,10前她抛弃家庭不顾一切的男人男人已经不要她了?她舍弃亲情、友情、学业换来的不过是一场折子戏里老掉牙的背叛?

      不,她不要!她不要许致幽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她不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更不需要来自自己亲人的同情与怜悯,因为当初,是她抛弃了他们。

      我看着你,犹如看到自己;我对你满怀悲怜,是因为我同情自己。

      永安距离许致意所在的城市安宁不过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周末的早晨,许致意搭上了早班车,一路向西,前往永安。

      隔着探视间的玻璃与许致幽对望的时候,许致意的心头是说不出的感触。十年未见,她和她都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不过,比起许致意之前在脑海中想象的憔悴枯败,玻璃对面的那个真实的坐在那里的女人却并未形同槁木,略黑的脸颊泛着红润的光,眼神中带着安定与活力。

      许致幽并不像影视作品中常见的女囚形象。

      说不定,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自己,更像是一个女囚,死气沉沉、寡言少语。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许致幽舔了舔嘴唇,对着十年不见的妹妹,并无疏离感。

      “故意伤人,我朝那个婊子的脸上泼了硫酸。”许致幽继续说,毫不在意许致意的吃惊,“你离家后的第二年我就结了婚,和同学介绍的一个做生意的男人。刚开始那几年他对我还不错,嘘寒问暖的。后来随着在公司不断做大,对我的心思也就淡了,我隐隐约约猜到他在外面有人了。本来,只要他不欺人太甚,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他找的那个婊子太不安分了,竟然闹到家里来了,他知道了也不责备,反倒一味责怪我的不是。我越想越气,就装了瓶硫酸敲开那婊子家的门,然后打开瓶盖,泼过去。”

      说道这里,许致幽咧开嘴笑了下,“那混蛋认准这个好机会,替那个婊子找了个厉害的律师,一场官司下来我被判了十年。他倒聪明,没有马上提出离婚,看准我在这里奈何不了他,抓紧时间转移财产。现在财产转移得差不多了,就跟我提出离婚了。”

      许致意沉默着,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个人那么多年,她已经忘了要如何安慰别人,也忘了要如何表示关怀。

      “不,你不用安慰我。”仿佛看出了许致意的为难,许致幽摆摆手说,“来这里之前我是真的很恨他,也恨那个婊子。但是现在我想开了。恨他有什么用呢,如果我的恨能让他千刀万剐,那他早就死了,可问题是我的恨对他毫无伤害。既然如此,还恨他做什么?至于那个女人么,我想除非她去整容,否则那男人不会要她了吧,其他男人也是一样。”伸手梳了梳子自己的头发,许致意认得出,那是她从前就有的小动作,“我现在想的很简单,我只要留住我应得的东西。九年之后,当我离开这里,我还有依靠可以在这个世界立足。”

      终于要说到正题了。许致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许致幽的探望邀请不会是简单的姐妹相见诉说思念那般简单,她会找她来,一定是有些事需要她。

      “那个混球找了律师同我谈离婚的事,上个月已经来过一次。你知道,我在这里不方便处理这事。所以,致意,我想请你做我的代理人,帮我办这件事,帮我拿到我应得的。”说到这里,许致幽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深深的看进妹妹的眼底。

      “你为什么不找爸妈帮你办这事?你知道的,我已经十年没回去那里了。”许致意问。

      “致意,爸妈已经在五年前车祸去世了,我们已经没有爸妈了。”许致幽神色凄凉,声音也没有了原本的平静说。

      没了,已经没了?!

      虽然十年前自己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已经当自己是孤儿出身,但听到许致幽的话,许致意还是不免心中一忔,哀从中来。曾经相亲相爱的家庭就这样成了虚空,不,应该是在她选择离家出走与人私奔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完成了。是她,撕裂了美满的家庭。

      想到这,刹那间,和隔着一块玻璃的这个人就拉近了距离,相同的血液,只存在她和对面这个人身上了。再回想曾经亲密无间的曾经,更觉得无法割裂。

      只是……她实在不想回到那座已经离开十年的城市,那座城市里有太多回忆,见证了她的痴和傻,还有感情的一败涂地……

      “姐姐,你知道法律的事我并不在行,与其这样,不如我帮你找位律师。”

      “不,不需要律师。这一年来,我在这里把离婚和财产分割的相关法律规定研究了个遍,找律师,大概也就这样了。致意,我只相信你。”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9月10号的报纸,介绍优秀教师,有你的采访。”

      在许致意的眼里,那一刻,许致幽的笑容中有某种宿命的味道。

      回不去的不是故乡,而是我们自己。

      在从永安回来的第二个星期,许致意向学校告了两天假,回了一趟湛州。

      湛州,一个平平无奇的内地三线城市,距离许致意所在的安宁和许致幽所在的永安都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

      在物理距离上不过短短几十公里,在时空距离上却是漫长的十年。

      在城市快速发展的时代,十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城市从熟悉转为陌生。

      在来湛州之前,许致意已经根据许致幽提供的名片打电话联系到目前还算是她姐夫的那个男人的代理律师,约好了见面时间。

      在湛州汽车客运中心下了车,距离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是许致意故意留出来的,用来探访自己的父母。

      招来一辆出租车,达到湛州城郊的长乐山公墓。根据许致幽提供的信息,许致意顺利的找到了自己父母的墓地。

      入秋的时间,温度转凉,站在半山腰的墓前,更能感受到一阵阵山风卷过,带来阵阵寒意。放下两束白菊花,她在父母的墓前沉默着。十年未见,再相见,却只能无言以对墓碑上的照片,心中纵是有百转千折的言语,也只能硬生生的吞到肚里。

      伸出手,用拇指轻抚墓碑上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容颜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苍老阴郁了许多。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如果可以,一定下辈子再做你们的女儿,弥补今生的债。

      从半山腰下来,再招人来下出租车重返市区,直奔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前台的小姐很有礼貌的把她引进会客区,端来一杯热茶,说了句“稍等片刻”。

      静坐在会客区,脑海里闪过几天前在永安女子监狱许致幽交代自己的话,“他们一定会在婚后共同财产的数额上做文章。我在这里蹲大狱的一年,不知道已经转移了多少财产出去。公司目前的资产什么的你和我都不懂,但是可以请专业人士来查账。至于不动产方面,才更是我们应该留心的重点,要知道原本究竟有多少房产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对方律师一定会给你一份共同财产清单,你大概看下就好,不要同他提出任何异议,就说要送来给我看看,直接收下。我现在列一份房产清单给你,回头你拿着对方律师给你的那份和这份对照,如果有出入自然就是有问题。这样,我们只要找私家侦探找到他在这一年间偷偷转移财产的证据,他自然无话可说,只能把转走的房产给我吐出来。”

      原来这一切,姐姐早已做好打算,找她来,不过是需要一个跑腿的人罢了。

      果然,从小到大,她都比自己更加冷静,更加想得通透。就好像那个时候,她求姐姐借钱给自己,好让她能够顺利和男人私奔。当时姐姐是怎么说的来着,“许致意,你总要一天是要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的。你不要了这个家跟着那个男人会有什么好果子吗?没有娘家的依靠,你连个打掉牙暗自吐血的地方都没有。为了不让你真走到那一步,我是绝对不可能借钱给你的。”

      “对不起,刚接了个电话,让你久等了。”一个男人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对方的代理律师翁育文。

      “许小姐,你好。我是王志强先生的代理律师翁育文。”男人伸出了手,客套而有礼。

      “翁律师你好,我是许致幽的妹妹许致意。”虽然有些犹豫,但她还是伸出了手,回应了翁育文的动作。

      她有多久没有和人有肢体接触了?久到已经不记得时间了。即使那天探望许致幽,两人隔着玻璃相望,也没有伸出手做过任何的肢体接触。

      翁育文穿着熨烫妥帖的西装,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相信你已经从令姐的口中知道了目前的状况。今天约你来,主要是希望代表我的当事人谈一谈他和令姐许致幽女士的离婚事宜。”

      许致意点了点头,事宜他继续。

      “鉴于令姐许致幽女士目前不能自由行动,我的当事人已经将他们夫妻目前的共同财产状况清点完毕,整理了一份清单,请你过目。”一份文件被递到她的面前,白字黑字,列明许致幽和那个男人在婚姻存续期间共同拥有的财产数额。

      许致意大概翻看了一下,当中列出了好几处房产以及店铺,再看看最后一页的总价,赫然写着一个对她来说足够庞大的数字。

      “翁律师,坦白跟你说,我跟许致幽已经有十年没见了,我甚至从未见过我这位姐夫。在他们的婚姻存续期间到底有多少共同财产我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相信许致幽现在的状况你也很了解,她还要在狱里呆八年多。这笔钱,是她获得自由后开始新生活的保障。所以,我不能这样草率的签字确认。我希望先把这份文件带回去,给她看看。”清了清喉咙,她决定据实以告。在这样的事情上,没必耍花样、绕圈子,事实反而更有说服力。

      “这个是自然。”翁育文点点头,表示理解。他虽然在办理离婚案件方面经验丰富,但是像这样当事人一方正在服刑的情况也还是头一遭,很多细节都在实现琢磨了好久。像他这样的专业人士都是如此,何况对方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等我见过许致幽再跟你约时间见面。离婚的事情,如果还有什么情况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电话。”许致意从包里翻出纸笔,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递了过去。

      收下对方的电话号码,翁育文点点头, “没问题。”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翁律师,再见。”

      “再见。”

      走出律师楼,才发现天空已经开始飘着密密麻麻的雨点。雨下得很急,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天上砸下来,打到身上,还有些犯疼。

      许致意皱着眉,原本跨出去的脚只得硬生生的收回来,躲在屋檐下,伸出右手,尝试拦下一辆空车。无奈凭空而至的雨着实给出租车司机们带来了好生意,原本在大街上来来回回游荡等待客人临幸的空车们,一下子成为了抢手货,让一个个被雨打湿的行人占据,此时要想找辆空车,真的很难。

      雨还在继续下着,天空深处还不时传来“轰轰”的雷鸣声,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听不了的了。

      许致意显然还没有死心,从屋檐伸出半个身子固执的左右观望,伸出去的那只胳膊早被雨淋湿,袖子已经湿漉漉的粘在了手臂上。

      一辆车就在这时从写字楼前驶过,停在了她的面前。驾驶座车窗摇了下来,露出方才还见过的那个男人的一张脸。

      “许小姐,我送你一程吧。”

      僵持了三秒钟,犹豫着是否要上车。

      罢了,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谁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将皮包顶在头上,小跑着绕到车的另一边,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座。

      “你要去哪里?”翁育文发动汽车,一面递过来一方白色的手帕,“擦擦吧,很容易感冒的。”

      “麻烦送我到城东客运站。”略微迟疑后,将原本已从包里摸出来的纸巾放回包里,接过手帕,开始拭擦满是雨珠的脸庞。

      “我以为许小姐是湛州本地人?”他有些吃惊。

      “曾经是,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对于这个问题,许致意显然是不愿意多谈的,对她来说那并不是多么愉快的往事。哪怕这位翁律师不是以许致幽“准前夫”的离婚代理人的身份,她也不愿多提。更何况,还多了一个这样的对立身份。

      似乎是看出许致意脸上的抗拒神色,翁育文也不再多问,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对车的掌控上。

      车窗外,雨狂风骤,路边的梧桐在风中扭动着身体,摆动着枝叶,好一场通透而彻底的暴雨,一如十年前她离开湛州时的那场雨。

      那天早晨,她借口说身体不舒服,不肯去上学。爸妈和姐姐都出门上班了,她从床下拖出前一晚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又溜到父母的房里,偷了柜子深处存放的两万块现金,就这样出了门。总也等不到她要的那班公车,于是她抱着书包一路奔跑。雨就这样突然从天空中泼了下来,打湿了她的衣服。她一面将书包死死的护在自己的身下,一面拼命的向前奔跑,只为了那个男人……

      “许小姐,城东客运站到了。”翁育文看了看已经眼光游移的许致意,出声提醒。

      “啊,谢谢你,翁律师。那么,再见。”回过神来的许致意连忙道谢,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狼狈,于是连忙道谢,急忙下了车,步入候车大厅。

      是回到这座城市给了自己回忆过去的理由么?才让已经尘封多年的往事轻易的浮出水面。还是说,这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心理暗示,以便回忆当年,提醒自己往事有多么可憎,而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回忆垂阴处,森森俯大川。

      “我已经找了私家侦探,调查王志强这一年来的收入情况,以及他所列出的财产清单的真实情况。”这是第二次探视许致幽,依旧是隔着玻璃,姐妹对望。

      “恩,我相信你。”对于许致意的话,许致幽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解。

      “对了,这是你要我带给你的。”玻璃小方,有一个小小的镂空,类似银行柜台办理存取款业务的那个窗口,用来递送一些不大的物品,当然,这样的物品,带入探视室前,也是需要检查的。

      那是一本书,装帧不算精美,以布歇的名作《维纳斯的胜利》作为封面。

      用手指轻轻扶过书的棱角,许致幽抬头对自己的亲妹妹说了声“谢谢”。

      “你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许致意闹不懂她这个姐姐是什么想法。她不了解这个姐姐,正如许致幽并不了解她一样。他们并不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姐妹,从来不是。年纪尚相差六岁,造成当她对生活有所记忆的时候许致幽已经是个皱着眉头的小大人。她不喜欢带着自己到处去玩,因为对她来说,自己是个拖后腿的麻烦鬼,有的时候还可能打小报告。而许致意本人呢,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姐姐也是个动不动就凶自己的不愉快存在。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她们是两姐妹,即使再多的小矛盾,也不会有憎恨。

      “你还记得吗?以前咱们家也有一本《希腊神话故事》的,可惜后来想再看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许致幽继续抚弄着封面的油画。

      “记得,就放在书柜的第一层。”这么一说,原本以为淡忘的儿时回忆又回来了,清晰得可怕。她们的父亲是高中语文老师,所以,家里各式各样的名著小说在书柜里挤得满满当当。放假的时候,做完作业之后,或者许致幽把她扔在家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她喜欢搬着一张小凳子,靠在书柜旁,安静的看书。

      “美狄亚的故事你还记得吧?我们曾经讨论过的。”寻着目录翻到第168页,赫然写着“伊阿宋和美狄亚在科林斯.伊阿宋之死”。

      美狄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许致意心中一颤,她怎么可能忘记呢?她是科奇斯岛的公主,却帮助前来求取金羊毛的伊阿宋成功取得金羊毛,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在逃亡中,她杀死了追兵——她的弟弟,并将尸体切成碎片抛洒,让父亲和差役忙于收尸,从而获取了足够的时间逃离自己的亲人和故乡。

      这样一个为了爱不惜一切的女人,她又得到了什么呢?她得到她所爱的伊阿宋,却又被她抛弃。于是,她用计害死了丈夫新娶的妻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成为了后人口中的复仇女神。

      “这个女人,她怎么能那么狠心?”第一次看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她被吓得睡不着觉,一定要和许致幽同床而眠。躺在床上,久久不敢合眼,推醒已经昏昏欲睡的许致幽,问。

      “也许是因为太爱伊阿宋了吧。”许致幽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想着随便敷衍她了事。

      “如果很爱的话,怎么忍心伤害呢?还有她的孩子,那么小?”她还是不死心,不依不饶的问。

      “那好吧,因为她是个坏女人,这样行了吧。”许致幽困得不愿意睁开眼睛,就这么闭着眼,继续说,毕竟,那个时候她们都不懂什么是爱情。

      那时候她多大?好像是十二岁吧?那么说,那个时候许致幽也有十八岁了。十八岁,现在的小姑娘应该都已经拖拖过手,有过初吻了,可笑那个时候的许致幽却好像什么都不懂。又或者,许致幽那个时候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和自己多说?

      似乎和许致意不约而同的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许致幽的脸上也泛起了微笑,眼神也看向远方。

      “美狄亚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还记得吗?”许致幽问她。

      “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所以想再看看这本书,看看她的结局。”

      回到家,许致意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半晌。

      然后起身,走进卧室,打开梳妆台抽屉,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古希腊神话故事》安静的躺在那里。

      是的,这就是许致幽口中的那本再也找不到的《古希腊神话故事》,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天晓得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她把这本书放进了书包,一并带了出来。

      书页在指尖“刷刷刷”的翻过,其中的某部分明显呈现更深的颜色。不用看也知道,那正是被自己无数次翻看的部分——美狄亚与伊阿宋的部分。

      年少的时候,为了爱情背叛自己的亲人。

      那不正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么?义无反顾,以为爱上的那个男人便是这个世界,至于其他的,都是可以狠心舍弃的,只要有爱,就可以不管不顾,哪怕伤害和自己留着相同血液的人们。

      短暂的幸福,昙花一现的快乐。

      伊阿宋还是没能得到爱俄尔卡斯的王位,尽管他为了王位历经危险的航程,把美狄亚从她的父亲那里夺走,并残酷地杀害了她的弟弟阿布绪尔托斯。他不得不把王国让给珀利阿斯的儿子阿卡斯托斯,自己带着年轻的妻子逃往科任托斯。在这里,他们住了十年,美狄亚给他生下三个儿子,前两个是双胞胎,名叫忒萨罗斯和阿耳奇墨纳斯,第三个儿子叫蒂桑特洛斯,年龄尚小。在这段时间里,美狄亚由于年轻美貌,品格高尚,举止得当,所以深得丈夫的宠爱和尊重。

      的确,他们曾经有过甜蜜美好的时光,在她抛开一切和能永久的掩盖他的光芒。靠着她从家里偷出来的三千块钱,他做起了小买卖,然后,小买卖很快变成了大买卖。他们变得富有起来,从租住的廉价平房换成了两室一厅的温馨小家,再换成了那时候并不多见的独栋别墅,这中间不过四年光景。

      可是,她并没有变快乐,甚至觉得最初的清苦时光才是他们之间最快乐的片段,只是,他显然不这样认为。他给她的珠宝首饰远远多过分给她的独处时间,有的时候,她甚至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给自己报了成人进修课程,还有中医、插花、烹饪,只是希望将时间填满,减少一些思念。而他,现在从未留意她正在做什么,正在学什么。

      一次烹饪课,下课的时候,当她缓缓走出教室,远远的看到他的车,还有斜倚在车门上的他。她很高兴,应该说欣喜若狂才对,正欲走上前,却看到同样欣喜若狂的烹饪课同学小怡从她身边掠过,然后扑了上去,两人亲密相拥。她,只能退回阴暗角落,静默的看着远处诉说情话的两人。

      她知道小怡,烹饪班里谁不知道小怡呢?她性格开朗活泼,有着人见人爱的笑脸,逢人便说自己三个月后将举行婚礼,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家中的娇娇女完全不会下厨,所以临时抱佛脚,希望能给丈夫一个惊喜。

      惊喜,当然是惊喜,只是对她来说,却是惊吓。

      当他回到家,依然是同往常一样的表情,反正,对她,他早已无需浪费太多的语言和表情。

      她也若无其事,下厨做饭,搭配营养,色香味俱全。

      三个月,漫长的三个月,短暂的三个月。一天天,一餐餐,她度日如年,在煎熬自己,早晨梳头,总是凭空发现一夜间又长出几根白发;镜子里的那张脸,毫无生气,难怪他的目光从来不肯再多做停留。

      他很忙,当然是为了越来越接近的婚礼。早出晚归,或者不归,回来的时候满面倦容,偶尔会阵阵咳嗽。睡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的咳嗽声,她的心也跟着难受,就连生病,也不是为了她。

      她仍然照常上课,中医、烹饪、插花,一节都不落下。

      准新娘小怡依然不遗余力的与旁人分享她的幸福,新房已装修完毕、酒席的菜式已经敲定,还有,她第一次为他下厨失败可他却笑着吃完黑糊糊的牛排,还一直称赞美味。多么好的良人,千里挑一的完美,难怪父亲执意要介绍给她,跟他说,嫁了他一定会幸福一辈子。只是,只是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也许是最近太忙了,他的脸色都不好,总是咳嗽,同他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走神。她真心疼,如果能多帮他分担一点就好了,可是他心疼她,不忍她受累。哎,老公有时候太体贴也是种烦恼。

      是的,亲爱的,这的确是烦恼,不过却是甜蜜的烦恼。反正,什么留给他解决不就好了。

      在婚礼前的一个星期,幸福的准新郎终于病倒了。那天清晨,他早早的起来,对着镜子更换西装,打上由别的女人送他的领带,然后一个跌落,晕倒在镜子前面。而她,斜靠在床头,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终于有时间,让他单单只属于她了。

      她把他送进了医院,他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好吵,吵到耗尽了电池的电量,才归于宁静。

      男人醒过来,仍然虚弱不已。看到俯在病床边睡着的她,摇醒她,问她时间,并索要手机。

      你是怕她担心你么?怎么,很吃惊我知道她的存在?不,不,我并不是傻到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虽然我的确是个傻瓜。我想你早已不曾留意过我在做什么,不论是我学烹饪还是学插花,或者学中医。我的厨艺已经进步到连烹饪班的老师都夸奖,可逆却从来没说过什么。反倒是你那未婚妻做的惨不忍睹的牛排,你眉头不皱一口气吃掉。至于,我学中医,你更不可能留意到了,也幸好,你从来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才会一点警觉都没有。

      你的习惯是起床后一定要喝茶,还要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家里的龙井是我托人从杭州的茶厂带回来的,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的上好茶叶。我又特别加入了一味罕见的植物叶,让茶的味道更加香醇,也让你的身体一天天衰竭。

      怎么,你不信?你试试坐起来?是不是觉得全身无力,连坐都不起来?别,别生气,生气会让你更虚弱。你说我是魔鬼,是的,我是,可是谁让我变成魔鬼的?不正是你吗!我本可以平淡无奇的读完大学,做着未必喜欢但还算体面的工作,和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可这一切我都为了你舍弃了。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只有被人抛弃的结果,你说,遇到这样的事如果我还镇定自若、识趣的自动离开是不是更不合情理、更不可理喻?

      你是想找医生吗?别着急,我去替你叫医生进来。关于你的病情,我想还是医生的话更有说服力,我怎么说你大概也不会完全相信的。你想把刚才我说的话告诉医生?我劝你还是别浪费精力了,这位秦大夫是最好的内科医生,只是他完全不相信中医,这点从他的论文和访谈就能看出来了。

      好了,我替你去请医生,顺便为你泡杯茶,嚷了那么久,你一定想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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