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打酱油》独立斜阳伤晚照

20、富察氏的故事（十）

　　我是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长大的，这个家由额娘、我和妹妹永浩组成。熟识我的人听见这话，大概会认为我不孝。在他们看来，我的亲人至少还应该包括皇阿玛。我的皇阿玛哀宗平皇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有句话叫做“养儿方知父母恩”，可在我这里，事情不完全如此。

　　我生命中最初的几年在重华宫潜邸度过，陪伴在我身边的是额娘、妹妹和奴仆们。我很少有机会见到皇阿玛，最初额娘和嬷嬷们说，这是因为我的祖母崩了，皇阿玛要守三年的孝，所以不能到我们住的院子里来。当时还有十几个女人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们是皇阿玛的妾，每天都会到额娘房里请安。那时会有另一个女人从皇阿玛住的院子里赶来，她总是带着一副悲悲切切的表情，仿佛刚刚被人欺负了似的。嬷嬷们都说她也是皇阿玛的妾，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跟别的姬妾们住在一起。我问过这个问题，额娘跟我说了很多道理，但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嬷嬷们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地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后来皇阿玛开始出现在额娘的房里，他总是快要就寝的时候过来，早上起床之后就走，我还是很少有机会见到他。额娘和嬷嬷们告诉我，这是因为嫡祖母丧期已过，皇阿玛不用再守孝了。她们给我讲了很多有关礼法的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祖母的丧期结束了，那个悲悲切切的妾就开始在晚上嚎叫呢？她吵得我和妹妹睡不好觉。额娘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嬷嬷们还是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没有等到嬷嬷们说的那一天，我们就搬出了潜邸，额娘带着我们搬进了钟粹宫。那个女人住在西面的储秀宫，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着明黄色的衣裳，这是只有皇阿玛、皇玛嬷和额娘才能穿的颜色。嬷嬷们告诉我，她现在的身份是贵妃，是皇阿玛准许她这么做的。我们知道她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妃子，虽然额娘没有告诉我们，我和妹妹都发现，皇阿玛看她的目光与看额娘和的目光完全不一样。

　　那个女人始终没有生下儿女，很多年里，我们都只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四个子女当中，皇阿玛似乎对我们更和蔼些，每逢年节和我们的生日，他总是不忘打发太监送来丰厚的赏赐，那些金银珠宝很贵重，也很漂亮。最重要的是，在皇阿玛登基的第二年，他就写好了传位诏书，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上面一定是我的名字。这让我认为皇阿玛还是很看重我的，虽然他和额娘之间没有夫妻之情，对我却还有些父子之情。

　　直到乾隆四年，孙嬷嬷抓住了下毒的宫女，我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幼稚。听到那个消息，额娘和妹妹匆匆地赶到东二所，有资格进宫的舅母、姨妈们纷纷递了牌子，翊坤宫的纯妃和异母的哥哥永璜也来了。这些人都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宫女是不是第一次下毒，因为太医曾经说，她手里的药量还不足以立即致死。我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比如纯妃，她更关心的是会不会有人用这样的方法陷害她的儿子。但即使只是个面子情，也总胜过连面子都懒得做。

　　本来应该是我的至亲的皇阿玛始终没有出现，我当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发觉他心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父子之情。在我登基之后，额娘才将养心殿里的那段曲折告诉了我。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父亲在儿子遭遇危险的时候将送上门的线索弃置不理。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在他们身上付出的心血越多，我就越不能理解皇阿玛当年的举动。

　　那件事情的内(幕)比额娘告诉我的更复杂。那几天确实很冷，但我并没有着凉，是额娘打发人到上书房为我告了假，为我招来了太医。熬好的药送到我的房里，孙嬷嬷将它藏在事先预备好的罐子里用蜡封了口，额娘送来亲手为我煮的汤，再将两个罐子一起带走。我当时不明白额娘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知道额娘不会害我。抓到那个宫女之后，我有些诧异额娘如何察觉到东二所有这样居心叵测的奴才。很多年以后我调出了全部案卷，发现了一处疑点，当年的举报人凭着声音准确地指认了金氏的哥哥金简，金简承认他曾经参与谋害皇子，却不承认他曾经出现在举报人受雇的那家酒楼。

　　十六叔祖告诉我，他没有把这个疑点呈给皇阿玛，因为他确信金家罪行属实，那个举报人是否错认已经不重要了。以我对皇阿玛的了解，如果他发现了这个疑点，即使十六叔祖找到再多的铁证，金氏和她的家人也能平安无事。谁能料到刑部尚书们会坚持请旨彻查？谁能料到皇阿玛会把这个案子交给十六叔祖和和亲王？谁能料到他们会向皇阿玛隐瞒这个疑点？可能是二外祖父，也许是小舅舅，不过我能断定，额娘参与了整个事件的策划。

　　额娘是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人，不管皇玛嬷如何挑剔，不管那个女人如何挑衅，不管妃嫔们如何挑拨，额娘能都保持一贯的庄重典雅。但是额娘看人的眼光出奇地准确，我刚进上书房读书的时候，额娘选了舒常和丰升额做我的伴读。额娘告诉我，选中他们不仅只是因为他们出身于满洲望族，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会是朝廷的栋梁。我对此将信将疑，但几十年的岁月证明额娘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他们一个成了我的妹夫，一个成了我的大舅子，我们之间的情谊保持了几十年，从他们那里我意外地知道了有关额娘的一些往事。那时我的第一个儿子刚刚出生，刚刚上任的阿玛、舅舅和姑父都很高兴，我们喝得有些醉了。听我说起与额娘这些年来的操劳，不胜酒力的丰升额提及二外祖父去世之后，朝里没有出身于富察氏的重臣，倒是那女人的阿玛风头正劲，八旗勋贵们都猜测，一旦那女人生下皇子，额娘恐怕后位不稳。

　　额娘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事情，不过我相信丰升额说的是真的。皇阿玛明明为了那女人做出很多违背礼法的举动，却总不忘做出恪守礼法的样子来。他绝不会在嫡子存在前提下立庶子为太子，但只要那女人真的生了儿子，他一定会立那女人的儿子为太子。解决的办法有很多，比如让嫡子“意外”地夭折，比如把嫡妻降为侧室。既然事情已经到了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地步，额娘不可能不知道。额娘和舅舅们都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弱性子，如果他们知道却没有做点什么，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即使我知道皇阿玛死的有些蹊跷，我也不会再翻出这桩案子来。额娘生下了我，保护着我，扶持着我登上皇位，为我处理朝政，教我做人的道理，为我娶回了贤淑的妻子，给了我几十年的幸福生活，还有二外祖父和舅舅姨夫们，他们为我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不能伤害他们。所谓“父父子子”，而不是子子父父，就是说一个父亲首先要尽到父亲的责任，才能要求儿子的尽人子的本分。皇阿玛喜欢的金银珠宝，皇阿玛盖了章的字画，都与他的尸首一起葬入皇陵。他生了我，我葬了他，这不是很公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