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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萧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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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我突然听见震耳怒叱连声响起!
“砰!”
近在咫尺的两掌一触即收,厉风刮过我脸颊,冰凉。惊涛狂飙中一人应掌抛飞,我被他扶着飞退,最后踉跄落地。而施掌之人衣衫绮丽,亦朝另一方向鬼魅般飘落。
金碧辉煌的大殿火光跃跃,我眯起眼,惊觉对方的身影无比熟悉。而此刻他轻巧立定,极为连贯翩雅地收剑入鞘,五官深挺的脸廓尚带着不羁的微笑。
正是初入中原的魔剑林侃。
只见他从容合剑行礼道:“小子无意伤人,此场比试,我输了。”
这时我背后有人激愤道:“连输三场连伤三人!德王他们什么意思!”我猛然扭头,竟看见谢琰尚未蓄须的年轻的脸,他扶着的谢珏应该受了伤,脸色煞白。同时肩颈之间本是麻木的地方也被剧痛贯穿,令我窒息,只能咬牙强行呼吸。
脸上温热点点,喉中带着血腥气。是身临其境的回光返照?
这时耳畔一个声音冷如金石:“林兄技高一筹,杨哲已受教。微臣杨苒,请战下一轮。”
立于对方阵营之首的林侃轻松自如地一笑:“臣林侃应战!”
我只觉得双眼涩涩,混不能视物,心如狂鼓,两唇开合竟然没能发出声音,而扶在我后腰的那只手这时候已经果断地放下,就要离开。
这真的是回光返照吗!?火炬照映出庞大的黑影投在高空的巨梁上,墙壁上金银琉璃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如此清晰的殿堂,面目不再模糊的众人,或笑或怒或交头接耳或低首敛眉……是否我重走这一回,就将尘归尘土归土!?不、不、不!我不会再重来一遍!就算是梦中重临,我也心、有、不、甘!
“慢!”
千钧一发间我嗓音沙哑,混若不是自己的声音。喊出这句,满堂的人都转向我,等我的下一句,而我却再度失声了。
短短一瞬,好像一个梦境打破,在我开口的刹那光阳逆转,所有虚无不定的幻觉都被那一个字击溃,落入现实。
因为十五年前天坛比武时的我,并没有喊出这个“慢”!现在正是国祭之乱那天傍晚的御前比武!两王夺嫡之争已入白热!德王麾下新得魔剑林侃,先诈败后强狠,七局四胜!英王麾下七人人人负伤,我伤脖颈,谢珏断指,杨苒伤腿!接下来天坛夜乱,除我和谢珏外其余伤者皆死!而先皇因初到天坛较为疲倦并未到场,现在是秉笔太监黄安寺代为监场,待会儿他会过来宣旨……
生死交迫,不容毫发之错,我要仔细想一想……想一想!从此刻起,一切和已经发生的过去不尽相同!
我平稳下气息,整袖向对面端坐的德王诸人行过礼,然后目视林侃放声道:“臣闻魔宗宗主除四位嫡传弟子外,尚有一位关门弟子,宗主极为惜爱。此子不仅传承了魔宗的印掌,还自创剑法,更在机缘巧合之下达到先天之境,位列宗师,可谓天资超绝——敢问林兄,令师陈潇然陈宗主,近来可好?”
林侃随便一抠耳朵上夺目的宝石,英挺的脸一偏:“哈!这下可比不成了,中原人就是聪明的麻烦!我家老头子好的很!火气老大!所以我这不逃出来了吗!?”
林侃身旁的德王众人脸色奇妙,想来这样的言论他们已经听过不少。天下得入先天之境的强者不过十余,御前比武虽然没有规定宗师不可以比试,但用先天高手对付几个后天武者总是个笑话。英王闻知我意,虽有不解,也顺势认败,拒绝了德王继续切磋的提议,结束了比试。
此时先皇的心腹太监黄安寺如往常一般传达了先皇旨意,命英王德王各自用膳后,偕方才参与比武的诸人速去先皇的主殿讲演比武的过程。先皇好武,观摩他最得意的两个儿子之间的比试也是他的爱好之一,如若不能亲临,晚膳后必然会召见比武众人详加询问一番。
宣旨时黄安寺语音神态一如既往,恭敬谨慎,毫无异样。德王离开前眼中异芒闪烁,好似对比武被我打断大为不满。而我回到驻殿的第一时刻就对英王道:“请殿下命江流去皇上主殿附近一探,看看可有埋伏,如果有,不可惊动,马上回来!”
英王等人脸色大变,江流迅速没入黑暗中。寂静中只听英王喃喃自问:“廉王叔,朱阁老,李侯三人共掌禁卫,若想调动必须□□其二,父皇危矣……”
国祭天坛在白玉京外三十里处,距离最近的京西大营二十三里,而天坛此处的兵力除了每位皇子的亲卫两百就是禁卫三千。禁卫若叛,恐怕回天无术。
我身侧之人忽然一叹,不徐不疾地道:“殿下,臣等考虑错了一件事。掌控禁卫的不仅仅有三位重臣,还有皇上本尊!此非外臣作乱,而是德王叛逆!黄安寺既有金牌可假传皇上旨意,又手握密营,他若倒向德王,只需设法困住皇上和三位重臣,然后矫诏殿下谋反,殿下一死,德王登位势不可改。”
我微微一笑,默契地接过:“而此法的破绽在于只得一时之蔽,不可令我们察觉。所以他们在殿下去主殿的中途设伏,希望一击得手,到时候禁卫中就算有人心有疑虑,也只能俯首听命。殿下现在必须突围而去,前往京郊大营设法请兵勤王!”
我身侧人略微思索,又冷然道:“德王为防万一在路途中必然另有埋伏,所以殿下须得一人传令,命铁壁营速来与殿下会合。而殿下突围后对方为了补救,定会追加英王谋反的矫诏于京郊大营,所以需留一人于此接近皇上,以取得真正的密旨或者信物,用以平乱。”
英王若有所悟,冷静道:“希望如君等所料。果真如此,只要本王不死,父皇就不可轻动,想必性命无碍。”
长史齐白亦肃然道:“京东大营主事李远望乃李侯之子,忠心为王,与臣有过命交情,臣有把握说服他保卫殿下安危。”
此刻江流飘入殿中,脸色煞白,众人的心亦随之一沉。“奴婢在主殿前见到德王亲兵和密营剑手,主殿情形奴婢怕引起惊动,未能近看。”接着他单膝跪地,解下腰中佩剑,双手高举过头顶:“密营卫字四十六号江流,请殿下处置!”
殿中众人皆愕,这才想起江流是先皇赐予英王的内侍,武功不凡,理应出自皇家密营。而密营中人都为药物控制,这种时刻江流的身份不由十分尴尬。而在我记忆中,当时江流随军突围直到京郊大营被揭穿身份单独看管,其后相当长时间境遇可算不堪。这次我请他探看情况,也是想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他果然抓住了。
英王双眸低垂,似是盯着跪地的江流考虑。只有进入凝神疾思状态的我从他脸上读出了“江流皓白的脖颈衬着紫黛色的衣领煞是宜人”这句话,我不由干咳一声。果然英王回神,言简意赅:“去泉山梅坞调铁壁营,于刘村西北与我等汇合,杨苒!”
我身侧之人躬身一礼,语气极淡:“江内侍,殿下身家皆托你手,此行慎重。”随即将铁壁营的令符,那枚橙黄玉琮交与江流。
江流点点头收起,身形再次消没夜色中。
殿中众人震惊过后充满身处绝境的愤怒以及杀机。以两百亲卫突围,待到刘村汇合铁壁营约需半日,此夜恐怕有死无生。英王大步迈出殿外密令整军,转身面向全副武装的亲信,沉声一字一句道:“这是本王连累你们!德王谋逆,意图杀害本王,诸位随本王突围,乃是九死一生!章明无以为报,唯有对天立誓——若是本王幸免于难,诸位都是本王患难之交,必有重赏!若是有胆怯者留下投降,本王绝不怪罪!”
众人亦沉沉应道:“愿为殿下驱驰!”
我立于殿门口,目送英王全副武装翻身上马,在二谢护卫下当先扬鞭,沉闷的马蹄声接连响起,在茫茫夜暮中疾驰而去。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同——这回我们比上次的猝不及防有了一个好太多的开局,而留守的也并不是孤身一人。
杨苒扔下最后一个火把,在我身旁站定。我们身后的大殿火焰渐起,哔啵声中,我跟他的脸上都染上了血色。他抬头看一眼火光中微亮的天色,断然道:“走,去找昌都王高攀。”
我扬眉,觉得消失了数载的那种年少轻狂的情感随着辛辣的空气弥漫满我的整个魂魄,于是大笑三声:“干!寻他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