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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歌(1) ...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我的梦里,时常会映现出这样一幅送别的图画。画中,撑着油纸伞亭亭而立的女子,挽着一枚随常云髻,雪白到甚至苍白的手紧紧地握着伞柄,形容枯槁。随着她的视线辽远而去,不可知的尽头下仿佛忽而闪现出一个轮廓,女子在画里痴痴地望,我在画外亦痴痴地看。
天高云淡,晴空如洗。拂过小雨的湛蓝下是一抹微妙的光影,在近处投下浅浅的灰蒙,在远处绘色出奇异的七色。绿荫下光影的重叠和交错,是沙沙作响的叶摇出的欢快铃声,自娱自乐在画面一角,留下背景处无边扩大的蔚蓝的海。码头伫立在那里,一年四季;仿佛某种心痛的错觉也伫立在那里,一年四季。
我看到女子的姣好的面容上被风划破的泪,一寸寸地挪动,然后静止,然后悬挂。刺骨的风,刺骨的,似乎是春风。远处,是平静如死的水面。
原来,从来就没有人影出现;那以为浮现的思念,不过是心痛的错觉。
我暗自好笑,正要迎上前去调侃那多愁善感的女子几句,或许权当是我心血来潮的几行安慰之辞:“姑娘,别看了,再看人也来不了不是?”打定主意,我朝画里走去——我走进了我的梦,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梦。
她飞泻而下的青丝使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浸没在无言之中的悲哀。女子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化的雕像瑟瑟屹立在码头和煦的春风中,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最后触碰到她的肩——骇人的温度,冰冻的触觉,我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一瞬间,悲哀又侵袭到五脏六腑……我明白我是逃不掉了。“啪嗒”,油纸伞落地,石化的雕像面无表情地转身——我的眼中已是说不清的恐惧与惊讶。
是我,竟然是我!
女子竟是与我长的一模一样。她用绝望地眼神盯着我,使我不得不呼吸急促地后退数步。“救命。”——强烈的念头迸发而出,可是喉咙口却像是被严实地塞住了,任我如何叫也叫不出……我感到昏天黑地整个朝我倾倒,方才湛蓝的天空霎时翻云覆雨,片刻之前灵动的青叶早已烂入了泥土,分不清是雨或是泪,又幻化成人形的女子肤若凝脂的脸上依旧印下了淡淡两行水痕。
我死死拽着衣领,心口疼痛难忍,积蓄已久的惊悚与颤栗还有不知如何跳脱出束缚的彷徨与哀伤,正最大限度的爆发。春风忽变成封喉的血刃,大片大片注入撑张的口,漫天的血色蒙上我疲倦的眼,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到自己无奈的挣扎还有若鼓擂的心跳。
铺天盖地的混乱中,一声气若游丝的呓语撼动了我心底最后的坚守: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
蓦地惊醒,身旁没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只有我,我安抚着惊吓的心脏,大口大口地顺气,一遍又一遍平静地陈述着孤单。汗涔涔而下,浸湿了胸口单薄的里衣,它从额上流下,似乎也给我的眼蒙上了一层水汽。周围是无尽而无尽的黑暗,无法触摸,却好像被压的喘不过起来。每一天,我都好像濒临着死亡,因为我每天都在复习着这样一个近乎死亡的梦,我知道的,梦里是他,是我爱的他。
可是都回不去了。
丫头们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原来寂静的夜晚又不安分地挪动起来。我终于知道梦里的我为什么没有大声喊叫——因为我根本不想让人知道他还在,在我呼吸的每一个角落,烙印在我流动的血液中,分享着我残存的意识。
很快,屋子里点起了灯,随后是霜影急促的语气:“娘娘,娘娘又做噩梦了么?”霜影是我的贴身丫头,平素里服侍我极为周到。自从被掳到这深宫之中,无论是先前享尽荣华富贵,或是如今幽禁于这凄凉的冷宫,也只有她待我始终不离不弃。她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也是了,皎洁的明月轻洒在一纸轩窗,透着若有若无的光辉——深更半夜的,不知道我又在发什么疯。
她拉过我的手,放在掌心中替我暖手,我定了定神,这才觉得稍许好过。然后她拿出手绢替我拭汗,口中自是不忘念叨几句:“这都不是一两次了,自从搬到这冰凝宫来,娘娘每夜都免不了惊醒,霜影斗胆问娘娘,娘娘也只是不说话……霜影眼瞧着娘娘受苦,心里真如刀割呀!”我知道她是为我好,这宫中千百人,大约也只有霜影一人能对我嘘寒问暖了。然而,我却不能告诉她——若是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罪。
她见我苦笑数声,知道我必是缄口不语了,于是轻叹一声,离开床榻替我倒水去了。茶壶中的水汩汩地涌入瓷杯,那稍许急促的水流使我不得不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梦境中蔚蓝的大海……大海的尽头是被风吹散的他的剪影。我不禁瑟瑟一抖,这冰凝宫的月色真是让人心寒。
我极力承认过去,极力自我宽慰,然而忘不了终究是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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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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