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雪》碧碧张

4、倾诉

　　在医院中醒来的第一个晚上，病房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中我睁眼便看见爹地守在床前，双手撑住额头，满脸的疲惫。我想伸手抚平他眉心，却见双手被包成了肉粽。他被我的动作惊醒，见我痴痴看着双手，轻轻叹了口气，却是毫不隐瞒的道：“医生说……可能再也无法弹琴了。”他温柔拢住我双手，亲了亲，“卉卉，对不起，爹地一定会想办法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国内不行可以去国外……”“这样很好。”我在他惊异的神色中重复了一遍，“我说，这样很好，不用再弹钢琴，我终于，解脱了……”我仰头望着他，一脸楚楚可怜，“爹地，我的伤口很疼，我很害怕，如果昨天你晚来一步……爹地，你能抱着我睡么？”他叹了一句：“小孩！”终究脱了外套，绕开我双手，小心躺在了我身边，我挪了一下，偎入他怀中，将头靠在他心口位置，开始缓缓诉说小时候的事。
　　——最开始练钢琴，因为手太小太柔软，根本摁不动琴键，第一天练下来，我双手剧痛，哭着不肯再碰钢琴，那时，妈咪就指着爹地的照片说：“你如果不练好钢琴，就不配做莫家的女儿，你爸爸就再也不会要你了。”好像从小到大，她总是说，只有我怎么怎么样，变得多么多么优秀，爹地才会回家看我。可是我第一次开个人演奏会的时候，爹地没回，我到世界各地巡演的时候，爹地也没有出现，只是那时我早就在学校最笨的孩子那知道了，其他人的小孩，就算笨成弱智，她爸爸也一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而我，就算做到世界第一，爹地也懒得回头看我一眼。
　　妈咪总是对自己催眠，以为把我培养成优秀的人才了，爹地就会回心转意，可是她不知道，一朵花如果开在了错误的地方，就算开得再美丽动人，也不会有人欣赏，她越是努力栽培我，越是让我插手萧莫两家的生意，爹地越会以为我是他们控制他的砝码，是夺取莫家财产的工具，自然对我越厌恶，等到发现我一心效忠于他、只能依附他一个人以后，反而对我产生了父女亲情。人的心，有时候真是复杂。
　　我对爹地说起妈咪曾想用安眠药和我同归于尽那一段时，只觉得他的身体瞬间绷得僵硬至极，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搂住我，亲了亲我的头顶。半晌，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当年上大学时，我本来想学的是建筑绘画专业，你爷爷却逼着我改成了管理专业，后来我选修了心理学，老师给我们做罗夏的墨迹测验，十幅图里面，我有九幅看到的是死去的动物，那位年轻老师吓得要死，因为他怀疑我有严重的自杀倾向，可是他不知道，有时候，死亡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最难的是，明明活得很痛苦，却不能简单的一死了之。再后来，莫家受对手暗算，差点破产，你爷爷也哮喘发作去世，我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娶你妈妈，那时我就在想，我的生活，充满了不满意，以后只会更加不满意，我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快乐了……”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却知道，他后来遇到了童雪，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可惜童雪不爱他，就算他用尽手段将童雪留在身边，也只是互相伤害，生活，不过是向着更痛苦的深渊滑去罢了……
　　“爹地，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你光鲜亮丽的外表，所有人都只会从你身上索取，没有人知道你内心的不快乐，没有人问一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只有我是真心对你，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就像圣经中的亚当和夏娃，真正的情人，本就应该是从你身体的一部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