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照菩提》楚尧

1、执念

　　破旧的佛庙里，一盏青灯却格外的干净，并发出幽若的光芒。天色渐暗，月光如纱，从佛庙上破瓦的缝隙中漏进，撒在青灯上。一时之间，青灯发出耀眼的白光，将佛庙照得通明。一旁的菩提子动了动，映着白光，化作一股清风落在地上，显出一名温润如玉的男子。
　　男子眉间祥和，神色温柔地看着青灯一点点散作流光，又聚集在地。白光隐去，一名青衣女子迷茫地站着，看见男子，才恍过神。两三步走到男子身旁，一把扯着男子的袖子摇晃着，急嚷嚷地开口：“阮卿，我这算化成人身了么？”
　　男子笑着，拍了拍女子的肩，点头应是。
　　女子欣喜地跳着，又转着身打量自己。男子变出一面铜镜，递给女子。女子接过，看着镜面映出一张娇俏的脸庞，她笑，镜里的女子也笑，她嘟嘴，镜里的女子也嘟起双唇。
　　“鸢思，再过几百年，你我都能修成正果。”
　　鸢思一听，皱起眉：“又是几百年，我都烦了。”
　　阮卿安慰道：“不过几百年，我会伴着你。”

　　人间的闹市鸢思是第一次见，小贩叫卖，几名公子提着扇子，指着山水作赋，还有几名姑娘，挑着胭脂水粉，绢扇半掩面庞。人群熙熙攘攘，鸢思紧紧牵着阮卿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
　　远处石桥，一对男女正互相依偎，难解难分的缠绵之态令鸢思不解。鸢思抓着阮卿的手，跑向石桥，可无奈人群过挤，跑了几步，只得在一处小摊前停下。
　　阮卿低头，问道：“鸢思，怎么了？”
　　鸢思指着石桥处，疑惑道：“那对男女在做什么？”声音不大，却令周围几名百姓看向石桥，了然后，半是取笑着回鸢思：“小姑娘扯着夫君的袖子，问这不害臊的事，也不怕夫君恼火。”
　　鸢思更不解，抬头问阮卿：“为什么问这事不行？”
　　阮卿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落在石桥上，只回一句：“那是爱情。”
　　“爱情？”鸢思撇撇嘴，摇头晃脑地想着这生词。
　　“吃的？”
　　“不是。”
　　“玩的？”
　　“不是。”
　　“那爱情是什么？”鸢思跺跺脚，为自己屡次猜不中而懊恼，可又好奇这既不是吃的又不是玩的东西。
　　阮卿沉默，凝眉浅思。半晌才道：“不可说。”
　　鸢思更恼，瞪着阮卿，叫道:“为何？”
　　阮卿温和地看着鸢思，似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碰不得。”

　　一百年后,千佛山上又经一夏，漫山开着桃花，三两枝还结着花苞，粉嫩可人的模样。
　　鸢思与阮卿修行日长。阮卿总是不温不火，清心寡欲的模样，而鸢思顽劣，喜爱满山奔跑，与几个妖精玩闹。
　　鸢思常常觉得阮卿不似个妖精，更像说书人口中白玉如面，衣袂飘飞的神仙，更那神情，又带着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仿佛高高在上一般，不可触碰。鸢思也把这个想法同阮卿说了，阮卿只是摇摇头，修长的手指又翻过一页经书。
　　偶尔有高僧经过，妖精们都是小心隐逸。唯有鸢思不同，她扯过一名高僧的长须，而那名高僧却不怪罪，更没有收了鸢思。他目光中露出一丝怜悯，叹道：“孽。”
　　鸢思不懂孽是什么，只是看到阮卿将她护在身后，跟那名高僧赔礼道歉，一副紧张的模样，她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一种甜蜜填满，就像在山下吃的糖葫芦一样。
　　那时候，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很美好，让鸢思都忘了要修成正果这回事。只是阮卿没忘，他无心凡尘，他的心中只装了佛。
　　漫长美好的日子过后，一场突然的山火将破庙烧尽，山火来得太快，在他们还没注意时就已经燃起，阮卿的原身菩提子被烧得乌黑不堪，元神损了大半，鸢思虽是冷硬的青灯，却也受了不小的损害。
　　鸢思是在那个时候，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将自己的灯芯从胸膛生生挖出，修补阮卿的元神，可阮卿还是只剩幽魂一缕，鸢思只得把他送入轮回。
　　在阮卿临走时，山上两三株桃花已成秃枝，鸢思站在树下，开口问他：“爱情是什么？”
　　阮卿蹙眉，还是那句话：“不可说。”
　　鸢思摇摇头，脸色苍白得令人心疼，手指覆上阮卿的眉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决：“我会等，等你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阮卿轻叹，一如当初那个高僧一般。鸢思看着阮卿渐远的背影，终究挺不住，直直倒下。
　　灯芯离体，她已是元神大伤，更何况她自己先前也受了不小的损伤，如今怕是只剩下几口气。
　　鸢思闭上眼，似是回想以前种种，最终只是一句叹息，身影越来越淡，如灰烬一般随风散去，最后唯留一盏残缺的青灯，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