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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严冬刚过,残雪未消,寒意仍袭人,城内外却是一片欢腾。壮士凯旋而归,百姓夹道相迎。行于军队最前端的他,手中的长枪寒气逼人。褪去几分稚气,添了几许沉稳,刀光剑影在他的眼中烙下深深的印痕。唯有眼底的一抹柔情,尚存。他焦急而欣喜,只盼立刻见到她。多少寒夜,他遥望蟾宫,箫声,凄凄然。将军白发,征夫泪。塞北的夜,太冷,泪凝眼眦。
      恍若晴天霹雳,砸得他一下子懵在了原地。世界,天空一片一片剥落。只为,她的离开。喧闹的长街,于他,已是寂然。
      再回将军府,他仍是三魂丢了七魄,无言。十五之夜,皓月临空,却多了几许惨白。庭前阶下,桂影空寂寞。时有冷风袭来,秃枝肆意乱颤,影凌乱。亦如沉寂的心伤,一地斑驳。指间滑过案几,落在了久弃的烛台上。零星烛火在黑暗中亮起,摇曳着,却显得不堪一击。墨迹斑斑的砚台下,覆着已泛黄的纸,她的字迹依稀可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她,对他的承诺。而今,一笔一画,落在心上,刀刀见血。
      嫁衣依旧艳如血,是他为她而做。无奈物是人非,伊人已逝。无言空执笔,为谁描眉?肝肠寸断,泪湿红妆。前世今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何处寻?
      再回首,月已没(mo),对影成双。
      她死后,葬于府后的竹林中。大将军说,自己已仁至义尽。语气是如此坦然,仿佛只是局外人,她的离世,与其无关。他,亦沉默。他懂,再悲悯的心,也会在战争的血祭中,渐渐石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他又该去怨谁?恨谁?冢前的石碑上,是他伤落的血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缘石三生,冥桥奈何。此生绝,来世偕泪见,续断弦。
      暮春三月,风拂柳曳燕徘徊,游人醉。杨柳岸边,他负手而行,细数心伤。自战归,他便终日反锁房内,任窗外风嚎雨啸,于耳不闻。再步于日下,面色已惨白如雪。泠湖如镜,人影顾自怜,偏得形削瘦。一叶扁舟荡于湖心,划过一痕浅碧,煦风中晕开。逆水而来,是一华丽画舫,夺人眼目。自小舟中走出一白衣男子,向画舫上的人挥了挥手,画舫便驶向小舟。轻轻一跃,男子上了画舫,一女子出来相迎。不过匆匆一瞥,他却愕然——女子形单影薄,衣袂飘飘,亦如她。但,终究不是。他明白,他们之间已相距甚远,虽然只隔一河,名为九泉。最终还是没有望见女子的容颜,只留下潇潇背影,便钻进了画舫。却足以让他,黯然神伤。只为,她。
      魂不守舍的他刚踏入府门,便收到自韩府的喜帖。下月初八,韩府公子大婚。韩府公子,就是方才泛舟湖上的白衣男子,名翌。嫁者何人,不言而喻。心猛地一缩,贴自指间滑落,悄然。
      四月初八,韩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好不热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他安坐席间,一脸漠然。无人知晓,他,心如刀割。眼前红妆女子,亦如他梦中的她,就连那嫁衣也竟三分相似。忽然间,他对那面纱下的面容,甚是好奇。却也无奈,只得目送新婚燕尔,步入洞房。曲终,人已散。
      六月天,女儿心,变幻莫测。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倾雨如注。孤舟无蓬,他只得匆匆划向岸边,却一时慌乱,篙落入水中。小舟在湖中打着旋,他无能为力。却听得依稀一声“公子”,循声望去,只见韩府的画舫慢慢靠来。一豆蔻少女撑着伞,立于船头。“若不嫌弃,请上画舫一避。”音若泠泉,潺潺入耳。
      船厢内,少女一边起火供他烘干衣服,一边忙着沏茶。闲谈中得知少女是韩府的丫鬟——卖身葬父,与她一样的际遇。只是少女有幸遇见了待自己如亲妹妹的少夫人,而她,遇见了他,却又终究离开了他。他轻轻地应着,竭力隐藏着眼底的波澜。清香的茶里,只余苦涩。
      “宛儿。”里厢有人唤道,他的手不自觉猛地一颤。杯子坠落于地,茶水漫开,映出他煞白的容颜。宛儿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只是向里厢走去。拉开厢门,厢内女子回首,一脸惊愕地望着他。
      果然,是她。他只觉得霎时天昏地暗,而心,早在听见“宛儿”一声时,便已碎得淋漓。无需上穷黄泉,更无需下尽黄泉,如今,她就近在眼前。依旧是白衣素簪,衣袂飘飘,如初见时一般。只是,眼前的人,已是韩府少夫人。其实早在当日画舫一瞥,他就怀疑过舫中的人是否是她。但他不愿,也无法相信,她竟背叛了他。如果可以,他宁愿生死之别。
      苦笑,亦癫狂,仿若陷入绝境的野兽,绝望地咆哮。闻声而来的家丁试图制服他,却只是徒劳。最后,是她的一句“你我可曾相识”,解了纷争。
      他愣愣地看着她,眼里是迷惑,愤怒,悲哀,却无话可说。识了新欢,忘了旧爱,是么?明明心若箭穿,可偏偏不忍怨她,恨她。事已至此,他明白,她的世界,他早已不再。离开,如她所愿。
      轻描淡写一句认错了人,他脚步沉沉上了岸。柳絮漫天飞舞,抹不开的痛。
      夜已深,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天舫中的事,令她不由心生疑惑——自己到底是谁?可往事犹如雾里看花,一片朦胧。所有的记忆,也只能追溯到一年前——睁开眼,是完全陌生的世界。未知与惶恐,茫然与无助。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于是,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不肯放手。从此,韩翌便成了她唯一的依耐。她是韩翌的远房表妹,淋了雨染了风寒,失了忆。这是韩翌告诉她的,她从未怀疑。风尘仆仆赶来的老人,抱着她痛哭流涕。她也自责,自己竟连父母也不认得。再后来,她便成了韩府的少夫人。
      原以为,这便是她的全部。但,他的闯入,令她不得不怀疑,她所坚信的是真的吗?望着枕边人,她心乱如麻。几度想将其唤醒,却又欲言而止。韩翌毕竟是她的丈夫,难道她要为一个外人怀疑自己的丈夫?只是,她无法释怀¬——他的眼神,如此熟悉。
      日醒来,韩翌已不再,寻问丫鬟,却道天还未亮便已出门。姐姐神色不好,想必是对昨日的事还心有余悸吧,宛儿一边替她梳妆,一边关心地问。没事了,她尽量使语气平静些。倚着窗,漫数满院海棠。
      而他,手抚着石碑上的字,默念着,此生绝。风过,竹声萧然,只叹有缘无份。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并不是她背叛他。只恨天意弄人,她失了忆,忘了他。既然你给不了她幸福,那就由我代你爱她——是清晨韩翌临走前,留下的话。舫中的事,韩翌已有耳闻,只是她不知而已。他无力反驳,也无心反驳。只要她幸福,他无所谓。永远不再打扰她,是他对韩翌的承诺。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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