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和你相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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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容泽逸心里一紧。深更半夜，门外又是对自己抱有异样感情的人，共处一室已经很勉强了，他实在是不大愿意应门。但是敲门声很有耐心地持继响着，容泽逸只好硬着头皮开了门。
“我煮了姜汤，您先喝了再休息吧。”宋郁一身浅蓝色的睡衣，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站在门外。容泽逸道了谢，接过姜汤，放在一边的小几上，有意马上关门，但毕竟住在人家家里，宋郁仍然站在门外，他也只好扶着半天的门干站着。
“还有，您可以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我吗？今天洗了说不定明天就干了。”宋郁继续说道。容泽逸只好进卫生间拿衣服，出来的时候，宋郁仍然只是站在门外接衣服，似乎本来就没有进门的意思。那样反而显得迟迟不应门又一直堵在门口的他太小气了些。
“要进来坐吗？”于是，为了掩饰心里的尴尬，容泽逸说道。
“不用，很晚了。”宋郁说道，突然抬手伸向容泽逸的脸颊又缩了回来，“您的头发还在滴水，吹风在卫生间左手边的抽屉里，不吹干的话容易感冒。那您早点休息吧。”抹掉指间的水珠，留下被这一始料不及动作惊得僵在当场的容泽逸，宋郁抱着衣服转身离开。
还是不行啊，容泽逸苦笑。其实这样的动作宋郁曾不只做过一次。容泽逸不喜欢洗完头吹头发，觉得太麻烦，吹风机在家里大多数时候只是摆设。直到大学时住进了那处别墅，宋郁每次看到了，都会做那样的动作，然后苦口婆心地劝戒一番，再亲手给他吹干头发。有时候，容泽逸甚至会故意顶着湿漉漉的头在宋郁面前晃悠，引起他的注意。容泽逸很喜欢那种被念叨的感觉，那种时候总会让他想起母亲。小时候总觉得母亲的唠叨烦不胜烦，直到八岁以后，再也听到不了，才觉得那样怀念。而现在，曾经觉得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在他眼中也变了质。那一刻，容泽逸下意识地就以为宋郁是要摸的脸，要不是慢半拍没反应过来，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打开宋郁的手吧。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的现在，宋郁为什么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容泽逸无法理解，就如同他无法理解这个做了爸爸的帮凶，害死欣仪的这个男人为什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到了决定要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您对容董有什么不满呢？”
不满，何只是不满呢？是怨恨！是绝望！天下有哪个儿子可以忍受，母亲病重，自己的爸爸却和一个男人搞外遇，直到母亲最后一刻闭上眼睛的时候都没有出现，甚至还要和那个男人结婚，取代母亲的位子；有哪个儿子可以接受，自己的爸爸堂而皇之地靠一个男人的权势，赚钱，开公司，发展事业；又有哪个儿子在得知自己的未婚妻可能是因为不堪自己这个“好爸爸”的逼迫自杀的消息，还能泰然自若，心无芥蒂地认这样一个人爸爸吗？愤怒、不平、悲痛一起在心底叫嚣，而不顾自己的意愿，直截了当撕开自己伤口的男人，平静的脸上一片坦然。他撑着伞站在雨中的样子和曾经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收留自己的那个安静温柔的少年的影子重叠，如此刺眼，如此讽刺。
然而，宋郁似乎还觉得伤心撕得不够彻底似的，继续着说道：“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家里的条件明明不好，夫人当时却可以住上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您知不知道繁茂地产的第一个工程为什么叫枫荷小住？您知不知道廖先生为什么一直深居简出，身体很弱的样子？您又有没有注意过每年夫人的忌日和生辰，您的爸爸在哪里？在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父母的事是容泽逸的暗伤，从来不允许他人碰触，就连作为未婚妻的楚欣仪也从不敢丝毫涉足。而宋郁竟敢一提再提，要是放在往常，容泽逸早就二话不说拳头招呼过去了。但是今天，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脑袋变得迟钝。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居然连冲上去大声驳斥的勇气都没有，任凭那张嘴一张一合吐出那些几乎颠覆了他有生以来所有认知的话语。
“我是在五年前听说的，本来不应该由我一个外人来说，但实在是觉得看不下去了。容董那个时候是为了赚钱给夫人治病才去的本市，没想到说好了一起搞投资的同乡居然是个骗子，卷走所有的钱跑掉了。为了夫人的医疗费，容董只好咬牙兼了好几份工，连续一个月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地工作赚钱，终因为疲劳过度晕倒进了医院。偶然的情况下，他误入廖先生的病房，两人才认识的。廖先生会出钱支付夫人的医疗费，帮容董开公司，是因为看到了容董的才能和潜力，觉得有投资的价值；容董会精心照顾廖先生，是因为得知了廖先生得了和夫人一样的病。公司开始的时候很难，状况频频，工作很忙，但容董总会尽量挤出时间回A市陪夫人。夫人病逝那天，容董正好在外地出差。被意外困在了山里，等他脱困赶回来的时候，只赶上了夫人的葬礼。他说，没有见到夫人的最后一面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您怎么就认为他不难过，不悲痛呢？他的难过悲痛，您可曾花心思去体会过？把公司建成的第一个住宅区以夫人的姓，以及夫人喜欢的枫叶组合成名字命名是容董在夫人生前许下的承诺；每年夫人的生辰和祭日，容董都会去夫人的墓前探望，风雨无阻。廖先生已经做了五次手术。没有人知道癌细胞会不会再转移或者扩散。逝者已斯，活着的人不是更应该珍惜有限的时光，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尽情相爱呢？您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您总应该自己亲身去了解、去求证，而不是只凭一方的只言片语就给容董下定义吧？毕竟他是您的爸爸啊。”
“你把他说得那么好。那么，你告诉我，在欣仪死前的那几天，一直对我和欣仪的婚事保持不闻不问态度的他，为什么突然多次让王秘书和欣仪联系呢？而且，欣仪常去的那家咖啡店的店员也说，曾看到他和欣仪发生过争执；舅舅说，当天亲眼看到你把欣仪的那杖戒指交给王秘书，然后欣仪就出了事。你是最后一个离开欣仪家的人，也是在出了他的别墅回程的路上出的车祸吧？你能说这些事情都只是偶然，这当中完全没有联系吗？”
“您觉得是我在窜董的授意下逼迫楚小姐交出你们的订婚戒指，然后离开您，所以她才会自杀的吗？那么以您对楚小姐的了解，她是那种被威胁一下就乖乖放弃，然后伤心地跑去自杀的懦弱女性么？对于之前的事，我完全记不起来了。很抱歉。但是我相信容董不作解释肯定有他的理由。联系我来的是廖先生。容董因为突发心肌梗塞被送进了医院急救。”
“……” 容泽逸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任何言语。宋郁口中的一幢幢一件件都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的不真实。为什么完全是两个样子呢？到底哪个才是事实呢？他的脑海里浮现过母亲临终前一直望着病房的门口，眼中满是留恋和遗憾，却没有一丝的怨恨的样子；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晚每晚爸爸的书房里的灯都亮不到知什么时候的样子，但是不管前一天多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桌上无一例外地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饭；爸爸的欲言又止的样子，被自己气得脸色发青，仍然一言不发，眼中写满哀伤的样子，对着别墅外的枫树林发呆的样子；他也有快乐的时候，就是跟那个姓廖的男人呆的一起的样子……不是的，宋郁是个骗子，是那个人的帮凶，不值得信认！说什么怀念，人在的时候怎么就见那么上心！说什么相爱，男人跟男人就是变态！生病也是假的，明明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站得笔挺，气色红润。怎么可能转眼就要急救了？就算是真的，也肯定是虚张声势，体格那么好，能怎么样？死不了的，不会死的，不会像母亲那样……
“您不用担心，我在车上的时候，已经收到了报平安的电话。急救很成功。容董不仅心脏不好，血压也有些高，听说上个月不小心摔了一跤，扭到了脚，一直没有完全恢复，毕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
哪个担心了？要担心也是廖程焕那个老家伙担心，老头子一死，自己继承公司，首先就要把他一脚踢出董事会，然后把老头子的骨灰藏起来，看他们要怎么永远在一起“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容泽逸本人也有些发愣。
“喜欢有什么错呢？只要出自真心。雨越来越大了，要来我家吗？明天还要开例会。”雨伞撑过头顶，挡住了落下来的雨水，靠近的身体阻隔了潮湿的寒气，然后就跟着宋郁来到了A市的这处老房子。关了灯，容泽逸坐在那张旧沙发上望着窗外滂沱的雨景，脑中还是混乱一片，理不清思绪。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容泽逸查看了来电显示，接了起来：“恩，在他家里，还算顺利……您说，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感情是什么个样子？没有，就是有点找不到感觉，随便问问。那个，我走了以后，我……没什么，恩，知道了。”容泽逸挂了电话，犹豫着打开通迅录，对着通迅录里惟一没有命名的手机号码，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呼叫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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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着墙，耳朵贴着墙面，可以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拖鞋磨擦地面的声音，来来回回，时有时无。那个人在做什么呢？姜汤有没有喝呢？没有听到吹风机的声音，果然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因为被子没有晒过，睡得不舒服？是因为自己之前说的话太重了？还是，还是讨厌自己到连这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都不能忍受？
面对容泽逸的时候，宋郁总是情不自禁地患得患失，今天泡的茶他说很好喝是客气还是真的很喜欢呢？刚才他的问题自己那样回答有没有错呢？他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问一问的话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逾规了呢？只要是关于容泽逸的任何一件小事、甚至两个人说过的每一句对话，每一次照面。过后，宋郁都会细细地思量一番。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习惯。宋郁不知道人们口中传颂的所谓爱情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觉得如果一个人用了十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专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话，那么，他怕是穷尽一生都无法抹去那个人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的印迹。容泽逸之于他便是如此。
第一次的相遇，宋郁八岁，离开了爷爷奶奶，怀着忐忑的心情被叫做爸爸的男人带到了墓园。八岁的孩子，或许还不懂得死亡的意义，但是却本能得感觉得到恐惧。陌生的地方，怪异的气氛，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表情忘我的爸爸，他很害怕，却不敢哭出声打扰专注的男人，直觉肯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于是，他决定自己偷偷回去找爷爷奶奶。他放轻了脚步，从一步步后退，然后开始发足狂奔，天气很冷，四周寂静一片，不见半个人影，视线所及都是一模一样，排列整齐的灰色长方型石块。有好几次不小心摔倒了，他又爬起来继续跑。因为，他总觉得如果停下来的，身后肯定会蹿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把自己吃掉。回家的路在哪里呢？这里不是，这里不是，那里也不是！宋郁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已经有些发软，迈不开步子，喉咙发干，心口突突得跳，但是四周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
宋郁有的时候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遇到容泽逸，或者说出现的只是看管墓园的老伯伯、是追上来的爸爸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人的话，或许两个人永远只会是纯粹的顾主的朋友和朋友的下属之间的关系，宋郁不会做他想，也不会有后来很多事情的发生。如果没有那样的相遇的话，但是这世上没有侥幸的如果。八岁那年，陷入无形的困顿中，濒临绝望的宋郁在一片林立的冰冷石碑间突然一眼瞥见了容泽逸。只有容泽逸。
宋郁一直记得容泽逸那时的样子。他很漂亮，小的时候就是如此，同样是七八岁的年龄，却有着宋郁从未在别的小朋友身上感觉到的脱俗气质。他一身黑色小礼服，胸前别着一朵白花。刘海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乱，稚气的脸上带着肃穆的表情，严然就是一个小绅士。
“你哭了？”同时发现宋郁的男孩说道。宋郁才意识到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水迹，还有眼泪干掉以后粘在脸上不舒服的感觉。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因为奶奶说男子汉是不可以哭鼻子的。他一边迅速地擦掉脸上的罪证，一边不自禁地向男孩走去。
男孩上下打量着宋郁，也是一样一身的黑色，便没有多问，反而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引他来到一座石碑前。这是一座与周围的相比特别崭新的石碑，石基上摆满了白色的花束。男孩指着石碑正中照片上的女人说道：“这是我妈，”
妈妈是什么，宋郁没有具体的概念。因为他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直到今天早上才见到了所谓的爸爸。在宋郁看来，如果所谓的妈妈和爸爸是差不多的样子，那么他觉得不知道也罢。但是眼前的男孩很喜欢他的妈妈。两人在石碑前面席地而坐，男孩一边看着照片，一边讲着关于他妈妈的事。他口中的妈妈就像宋郁理解里奶奶的感觉，不过似乎又有跟奶奶不一样的地方。宋郁听得很认真，他觉得男孩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像刚开始那么冷了，握着的手也很温暖，他的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但是说着说着，男孩的表情突然变得啜泣：“可是现在，妈妈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他这样说完，便没有再开口，望着石碑上的照片出神。
宋郁也跟着难过起来，很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正在着急的时候，脑中突然想起来早上刚来到这里时的场景：那个叫做爸爸的人指着一座差不多的石碑说，这就是你妈妈。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妈妈也在这里哦，她可以陪着你妈妈。两个人做伴就不会害怕了啊。”
男孩愣了愣，转脸看宋郁，被对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宋郁觉得脸上刚退下来的温度又升了起来，而男孩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几乎冒烟：“原来你怕这里啊！”
奶奶说男子汉是不可以做胆小鬼的。宋郁捧着脸，用力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羞得任凭男孩再怎么逗哄、拉扯都不肯再抬起头来。头顶上突然传来了“扑哧”一声，接着清悦的笑声穿透耳膜，在宋郁的心里拨开一圈圈欢快的涟漪。宋郁偷偷透过指缝看向男孩，正对上男孩满是笑意的眼睛。偷窥被抓个正着，宋郁却没有移开目光。男孩一扫之前的愁容，笑得那样开怀，眼睛眯成弯弯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连整个人的神采都飞扬起来，那么好看，那样耀眼。宋郁暗暗地把这一幕记在心里，即使已经过了很多年，在宋郁的记忆中，容泽逸曾经露出那样纯然开心的样子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那是只对他，只因为他而变得明朗的表情，对于宋郁来说，那是最珍贵的记忆。
套一句俗话，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出现了几个穿着同样黑衣的人来找男孩。男孩似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答应跟着离开。他让宋郁跟着出了墓园，找到守园的老伯伯，然后冲宋郁摆了摆手，跟着那些人上了一辆汽车绝尘而去。宋郁则一直恋恋不舍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许久……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和你相遇（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