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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在我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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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是本市坐落于某景区公园半山腰处的一家餐厅。山并不高,但由于建在一处挑高的崖顶上,加上崖下不远处便是靠近景区的湖泊,因此凭栏而望,别有一番风景。餐厅的构造透着古典风,仿木制构架,雕梁画栋,精致不失高雅,菜肴别具风味,被称为显雅耀富、谈情幽会、各种“洽谈”之佳处。当然这里的菜价不菲,且实行会员制,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订位。营业时间仅限于上午十点到晚上九点,然后全体员工会被安排坐餐厅特派车下山。
“哎!”一声幽幽的叹息打破寂静,却因为发声者的音质过于正太,让人听来反而有种故作老成的怪异感:“小郁啊,你说他怎么还没到呢?是工作太忙了?不小心睡着了?还是路上堵车了?迷路了?手表坏掉,看错时间了?……”
“……”好像其中没有一种可能会发生在那个自我要求严谨到苛刻的男人身上吧。宋郁克制住想跟着一起叹气的冲动,说出了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叶少爷,少爷晚上有应酬,不能来赴约了,他让我先送您回家。”
不记得这是今天晚上第几次重复以上对话。背后,黑暗中失去辉煌的灯火点缀的高大建设物在周围浓密林海的掩映下,仿佛张牙舞爪,蠢蠢欲动的庞然巨兽。脚下,黑洞洞的湖面一片压抑的死寂。荧光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五分。就算已经过了蚊虫满天飞的季节,且每隔几步就有一盏路灯照明,但是更深夜静,杳无人烟,树影绰绰,山风呼啸,顶着深夜凛冽的寒气,空着肚子,在风口上站了二个多小时……
心里第N次地后悔之前太仓促,没披件风衣出门,宋郁吸了吸鼻子,再次裹紧身上的毛衣,瞥向完全不在意身上昂贵的衣服,双手抱头仰靠在餐厅外围一座小假山上状似仰望天空的少年。蓬松带着自然卷的褐发肆意地随风飞扬着,露出少年饱满的额头,带着些婴儿肥的娃娃脸透着白皙细致的光泽,大大的充满灵动的眼睛,纤长细密的睫毛时不时地扇动着,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如樱花般粉嫩娇艳的嘴唇微微扬起,带着漫不经心的弧度。他只是那样静静地靠着,微扬起下鄂的样子,便让人觉得美得活脱脱就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其实他就是一个小王子啊,一个集万千宠爱甚至上帝的无限眷顾于一身的小王子。作为跻身世界军火前十强的家族企业惟一继承人,当还是婴儿的他被现任家主带回本家时,他可爱得像小天使的模样几乎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征服了。对于他那位被誉为商业奇才,却私生活混乱到令人咋舌,且男女通吃,视道德伦理为无物的父亲大人不是选择他众多情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通过人工受精,然后代孕这样的方式生下自己的惟一的子嗣。令大多数人大跌眼镜的同时也众说纷纭。但是,这些丝毫不影响他继续给人们带来更多的惊叹:以三岁之龄,被测出智商超出了评估方法所能测定的最大值160;4岁通读《史记》;8岁接触钢琴,三个月后被获准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举办了第一次个人音乐会;10岁尝试炒股,第一笔投资就赚得了几十万的收益;12岁获得了哈佛大学经济学、管理学双学士学位,第二年获得斯坦福大学生物工程学硕士学位;13岁……总之,这个除了体能方面,几乎无所不能的天才少年叶暮倾,在初时宋郁的眼中只不过是个比一般的小孩子好看一些,脾气大一些。说天真又显得过于早熟,说早熟又太天真的小屁孩而已。
时隔六年,宋郁每每忆起初遇眼这个美少年时的场景,百味陈杂的感觉便会涌上心头。那是在宋郁进入T大的第一个寒假,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宋郁像往常一样在陆夫人的花房里忙碌。宋郁的母亲去逝得早,宋郁一直由父亲带大。宋郁八岁那年,宋父受雇作了陆宁远的父亲——宜兴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陆云升的私人司机,同时住进了陆家主宅。宋父一直对陆董的收留心怀感激,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雇用带着孩子来工作的员工。因此,宋父不仅自己工作上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连带着也要求宋郁课余时间都必须呆在主宅义务性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在宋郁正好考入和陆宁远陆家二少同一所大学的情况下,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陆宁远的司机兼全职保姆。
透过花房的玻璃墙,外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外面却看不见里面的样子,所以当两个人拉拉扯扯来到花房前面的空地上,菜中一个大吼一声“你是我的!”的时候,两个当时人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花房里,站在折叠梯顶上擦洗悬空花架的某人被这句男声版且带着未到变声期的童音强势告白震撼得差点脚底打滑,从折叠梯上栽下来。被告白的仁兄背对着宋郁,但是从那一身专为今天陆府的家宴量身定做,自己昨天亲手烫过才收入衣柜的燕尾服,以及那股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都可以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笔挺挺地站立着的气势,宋郁可以肯定那是陆宁远。而另一位的样子正好被陆宁远挡住了,宋郁只能看见一个褐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
宋父经常教导宋郁:在陆家做事,必要的时候要学会眼瞎耳聋,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寄人檐下、世态炎凉,从八岁住进陆宅至今,经历的多了,自然宋郁明白父亲说这番话的良苦用心。所以他不像某些佣人喜欢挖掘主人家的八卦,以作为茶余饭后谈资来炫耀。他只想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本份。按部就班过好自己的生活。通常情况下宋郁撞见这些有钱人家不得不说的故事的时候,会选择闭目塞耳,然后在最适当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场。但是这一次事与愿违,对峙中的两人正好站在花房惟一出口处的几步以外。
躲不开只好静观其变,宋郁一边轻手轻脚地爬下折叠梯,以备时机成熟的时候方便开溜,一边下意识地开始揣测刚进入大学。今年20岁的陆少爷,被一个小孩子,且据声音推测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告白,会是怎样微妙的心情呢?当然,他相信这位陆少爷肯定能恰到好处地处理好这样的问题。在宋郁眼中,这位陆二少平时总给人的那种平易近人、好好先生的样子肯定只是表象。作为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去逝的庶生子,身处在众所周知野心勃勃的正室,心胸狭窄的正室长子以及冷漠无情,醉心权势的父亲组成的家庭里,仍能独善其身的男人一定是有些手段的。果然,陆宁远低声和对方说着什么的同时,放在左侧的手偷偷地按动着手机。毕竟有一定的距离,宋郁看不真切,大概是按了类似闹钟之类的按键,然后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装作接电话样子,电话里似乎是很紧急的事情,跟少年交待了什么,陆宁远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陆宁远跟那个少年说了什么呢,宋郁不知道,只见少年在花房外的回廊上坐了下来,好像、似乎是打算等上一段时间的样子。
“……!”正发出“虽然勇气可嘉,但毕竟只是个有些任性,太过天真的小孩子啊!”的感叹,宋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时机成熟就开溜计划胎死腹中。
“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宋郁站得双腿有些发麻,便背靠在一块比较高的石壁上,
“……”
“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我们一起在等少爷。”
“……”
“那一次,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等到少爷。还是刘管家找到您,送您回的家。夫人的病几天前就好了,还跟团去了米兰度假。我之后听说,那天下午少爷约了盛远集团的李千金去马场。”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叶暮倾一脸平静无波,仿佛完全在听的样子,但是紧紧绷着的表情,僵硬的肢体泄露了他的心情。一定很难过,很愤怒吧!宋郁想着。其实叶暮倾的心情很好懂:开心的时候就会笑,生气的时候就会发脾气。发脾气的方式有两种,直接闹得天翻地覆,要么就是沉默。前者闹完之后就过去了,后者往往表明他是真的受伤害了,而后者多试用在某人的事上。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宋郁仍然自顾自地称述着。“陆老爷的病好像有恶化的趋势,惹祸不断,外戚虎视耽耽的长子,办了公司,人脉广泛,又有机会和重要的合作伙伴联姻的次子,哪个更适合……”
“够了!陆宁远给了你什么好处?钱?公司股份?肯定是你更需要的东西吧!如何抢回有扫之夫的方法?或者说楚欣仪的死就是他给你出的主意,帮的忙?然后你再装失忆!你们都是伪君子!大骗子!大混蛋!” 叶暮倾突然从假山上跳了下来,冲向宋郁,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充斥着怒火的脸近乎扭曲,却仍美得让人心生怜惜。
宋郁比叶暮倾高上一个头,所以做揪领子的动作不标准不说,显然气势不足,完全达不到应有的效果。宋郁突然想起,记忆里的那一天,那个少年,开心地笑,叙叙地说着关于某一个人的点点滴滴,明明不过十四岁,应该是懵懵懂懂,没有定性,对所有的事都充满新奇的年纪,他那样略带羞涩又炫耀的口气说着:“他说他也喜欢呢!我也喜欢你!”的时候,好像他的整个世界不过只为那个人存在一般。
“您觉得快乐吗?现在这样?” 宋郁常常觉得虽然从一出生开始,财富、权势、才华、千万宠爱——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叶暮倾轻易地拥有着。每天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总觉得,除了第一次见到的那次,再也没有见他真心地笑过。
少年好像突然被定住了一般,怔怔地松了揪住宋郁衣领的手,目光与宋郁相撞,马上不自然地转开了,久久才缓缓说道,声音透着迟缓、干涩:“小郁你是因为觉得那样,所以才选择忘记的吗?”
“虽然并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不过,希望您无优无虑。开开心心的样子,但是觉得你没有。”
“我……”叶暮倾突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想要争辩些什么,喉咙里好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来。
“我刚才给陆少爷打了电话。”
“什,什么?”宋郁突然转变了话题让叶暮倾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你自己突然跑掉了,我没找到,联系不上。他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过来。”
“你……”
“怕冷么?”
“啊!”
“可以请您暂时忍耐一下,把外套脱掉么?我跟少爷说您没有穿外套。如果他要赶来的话,会在十五分钟以后到,所以我们要先做好准备。”
“好!”终于明白过来的叶暮倾眼中的迷惑被兴奋取代,他很配合地迅速脱下外套交给宋郁。
看了看时间,宋郁决定该去附近转一转做个样子了,于是最后一次叮嘱:“总之,您要注意安全,记得找个少爷容易找到的地方呆着。如果时间过了陆少爷没来的话,请您一定要联系我。”说完躬身一礼,转身向林间的小道走去。
“宋郁!”背后传来少年的清亮的喊声;“之前的话,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就算他来了,也并不一定能证明什么的。敢想敢做,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人很了不起,但是他们所要付出代价很大。可能会经历很多痛苦,甚至到了最后仍然一无所得。很想这样告诉叶暮倾,但是宋郁最终没有说出口。他挥挥手,抱紧怀里的外套,加快了脚步。
“没关系啊,我会等。”依稀记得,少年望着窗外的雨幕那样说道,明明是笑着的表情,眼神确好像在哭泣。他努力地抿着唇,想扬起嘴角的样子,纤细的身影,眼中的落寞,都深深刺痛了那颗却步不前,却也同样沉浸在虚幻的希冀中不可自拔的心。听人说,那一次去马场,容家的少爷身边带着个女孩子,很漂亮,很活泼,是老省长的小女儿,两个相谈甚欢,亲密地不行的样子……
目送宋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道尽头,没有外套御寒,大股大股的风灌进衣服里,四周漆黑一片,惟留下叶暮倾孤零零的一个人,但他并不觉得多么寒冷、多么害怕,心里头反而一股暖流汹涌着:“以前的事情啊。”他一边迈开大步向另一个方向奔跑,一边回忆着。那一天,自己的第九次告白失败。陆宁远找了个很合理,也很蹩脚的理由避开了:“我也很喜欢小暮啊!……夫人突然心脏病发,我必需马上去医院……不能让正在过生日的奶奶担心,所以要偷偷地一个人去……我会尽快回来。”他是这样说的,叶暮倾却明白,那是骗人的,他又一次逃开了。
其实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已经有些麻木,觉得累,不想动弹一下得累。然后下起了雨,不远处花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下雨了,快进来!……我,都看到了,你真了不起呢……为什么要讨好你?敢做想做的事,敢说想说的话,敢于追求自己幸福,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没有献媚逢迎,没有同情安慰。宋郁说得那样坦然、直言不讳;没有天才、世家、继承人、宋郁似乎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也没有探究的兴趣;没有特意准备的餐点、精心的招待,宋郁只是给他指了个座,便爬上一架折叠梯,继续忙自己的活。忙碌的空隙,宋郁会讲一些花房里的花花草草以及一些生活的琐事。叶暮倾也会偶尔接个几句,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看外面的雨幕。其实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没有特别的意义。但是叶暮倾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可以把脑子抽空,什么都不需要多想,很放松自在。于是他在心里做了决定:暂时拉这个人玩玩呗。当然。那时的叶暮倾只是跟着感觉走,心血来潮,涂个有趣。所以并不知道关于两人读的是同一个大学,他是陆宁远的跟班,以及这个小跟班偷偷喜欢着一个似乎触手可及,却也遥不可及的人诸如此类,更完全没想到这个“暂时”的期限有六年之长,并且会一直持续下去。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缘份吧。
选好了地方,叶暮倾席地而坐。地面很凉,他缩起身子,闭上眼睛开始等待。无论结果怎样,至少宋郁还是原来的宋郁,不管任性也好,偏执也好,天真也好,都会一直站在他这边,这样就很好。
“笨蛋,你不怕冻死!”熟悉的怒斥,熟悉的气息。模模糊糊被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叶暮倾吸了吸鼻子,更加缩起身子,眼皮很重,没有睁开的力气。但是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扬起。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
“总之,你早点想清楚,时间不多,机会没了就没了。哎!”随着叹息声,通话结束。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惟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电脑液晶屏幕。屏幕上不间断地变幻着一组组照片:珠翠环绕,一袭艳丽的古装纱衣、怀抱瑶琴的女人,回眸一笑百媚生;性感的比基尼,在海水中嬉戏的女人开心的笑容,比明媚的阳光还要耀眼;粉色小洋装,抱着绒毛玩具的女人做着俏皮可爱的鬼脸;情侣家居服,女人略带羞涩地笑,透着甜蜜;海天一色,一身洁白的婚纱、头纱和裙裢随风飞扬,女人背靠着男人一脸幸福,男人轻拥着女人,两人的身体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女人脸上的幸福被镜头瞬间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