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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棠棣之华 ...

  •   上午刚去过,怎么此时又去?康熙对我轻轻一笑道:“朕又要给你阿玛封官了。”

      康熙在慈宁宫中对太皇太后提出,九门提督的职位要给佟国维。

      “麻勒吉调为江西巡抚,空出‘步军统领’的位子来。孙儿想着,正巧小舅舅刚刚调任步军统领衙门。只是这么一来,升的太快了。”康熙坐在太皇太后对面,手中端着一盏淡淡的清茶。

      太皇太后的眼睛只盯着手中一卷佛经,不经意的说道:“是啊,刚调过去就又升官,似乎是快了点。可皇上心疼舅舅家也在理儿。就这么办吧。”

      康熙喝了一口茶,含笑又道:“这事情孙儿也觉得是有些偏袒了。不在朝会上说,明儿个叫遏必隆来,叫他去办。另外,鳌拜想要济世做吏部尚书,朕明儿在朝会上就准了他。”

      太皇太后的眼睛仍然不离经文,口中随意的答应着:“行,这样挺好。鳌拜想怎么着让他办去,皇帝不用和他吵。”

      康熙放下茶杯轻声道:“嗻。孙儿明白了。”

      在慈宁宫用过晚膳,康熙方才回乾清宫,晚间翻牌子命昭妃来侍寝。妃子侍寝,容妞儿便清闲了些,安排了上夜的人便出来到后殿里找我。

      “你们又出去玩痛快啦?”容妞儿进了我屋子瞥了我一眼,便脱了外边大衣裳爬上炕来,“你这屋暖和。娘娘有恩典啊,份例都和格格们一样,有霜碳烧着,又暖和又没烟!”

      我正绣着花,今日又去偷偷看望平姑姑了,本想给她送些好碳,可她一定不肯要。她口中的那位故人送了一篓白炭给她,据说烧起来没有烟气。她依旧袖手对着“望乡台”,一动不动。我不敢多留,看了一眼便匆忙离去了。

      “你发什么愣呢你!”容妞儿推我道,拉起我的被子盖住了腿。

      我这才回过神儿,笑道:“得着东西,我立马就给姐姐您送了一半过去。要是有一点昧下,我就不是人。”

      “得得得!你还急了你。”容妞儿笑起来,“知道你孝敬我。”

      “我哪敢不孝敬您呢。”我继续绣着手中的针线。

      “你天天绣啊绣,弄出这么一堆来。花儿啊草啊,风啊水啊,鱼啊鸟啊的,你怎么不给皇上绣一个?我看着针线上那些人做的都不如你。”容妞儿翻弄着我的针线笸箩。

      “那些都有例儿,我哪敢随便做?皇上也不缺这个,瞎凑什么趣啊。”我低头一想,笑道:“皇上现在的荷包是皇后娘娘给绣的。我也做一个给皇上带上?除非我不要命了。”

      容妞呵呵笑着,“怪不得娘娘总夸你,还这么疼你呢。”

      “娘娘夸我来着?”我笑问。

      “可不是?”容妞儿忙道,“娘娘说‘楚儿最识大体,最稳重懂事。’娘娘私下和我说的。”

      我抿嘴一笑,低头不说话。只听容妞儿又叨唠着,“近来主子总是招昭妃,平常看起来主子并不待见她啊。”

      我忙“嘘”了一声,低声笑道:“胡说什么的,这话你也瞎传?”

      容妞儿斜了我一眼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和你念叨念叨。我看皇后娘娘也是淡淡的不吭声,邪门儿。”

      “你也别瞎想乱说的。她得不得宠关咱们什么事儿?”我仔细的换线,对着灯影儿韧针,“咱们踏实过日子就得了。”

      容妞儿伸个懒腰笑道:“是啊。上次叫你给我打的络子呢?我等着用。”

      我从床头的小绸包袱中翻出各色络子,“这呢,还有两个没打完。你着急先拿走,过两天我给你送去。”

      “行。”容妞儿翻弄着笑道:“好妹子,过几天我请你啊。你别倒腾了,赶紧睡吧。”说完,自己回房就寝。

      我这里也将针线都收了,卸妆梳洗已毕,熄灯躺下。

      没过几天,佟国维便荣升九门提督,数月内连升两次着实少见,朝中大臣难免觉得这是康熙照顾亲舅舅的举动,却也都不好说什么。鳌拜的死党济世,也如愿称为吏部满尚书。鳌拜还提名几个亲信为满洲两黄旗都统、副都统,康熙都一一照准。

      “顺天府里管朝廷,九门提督管皇城”,这句市井俚语提醒了康熙。京城中的防务所倚靠的,便是驻扎在城内的步军统领衙门两万禁军。

      今日小雪,下午康熙来到西苑赏雪游乐,薄薄的一层雪珠儿刚好铺满甬路,我与纳兰陪他沿着万善殿散步。康熙随口对我讲述着这座佛殿的由来:

      “先帝笃信禅宗,万善殿是为大觉禅师玉林琇所建。先帝病重时发愿舍身出家,是玉林琇和尚劝阻才未成行。”康熙的声音穿过飘飞的细雪,显得空落落的沉静,“后面圆顶的是千圣殿,殿内供奉七层千佛塔。”

      我们缓步绕到了大殿正面,抬头见巨大匾额上书“普度慈航”。康熙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我与纳兰也都合十行礼。康熙淡然道:“这‘普度慈航’四字是先帝御笔亲书。”

      我们听闻此处,只得答应道:“是。”

      康熙带我们走进一间偏殿,又命其余跟随的人散了。康熙坐在一张矮榻上,命我与纳兰也坐下说话。

      殿中有个炭盆,我用火钳子翻了翻炭火,热气缓缓涌了上来。

      “楚儿还记得黄先生的手串儿么?”康熙问道。

      “奴才记得,棠棣木串珠。皇上还想赢过来呢。”我盘膝坐在小蒲团上,整了整身上的雪褂子。

      “朕让你去内务府查查,你去了没有?”康熙又去问纳兰。

      “奴才查了。”纳兰接过我手中的火钳,拨弄着炭火,低头道:“内务府没有记档。”

      “难道是内务府的东西?”我奇道,“黄先生真有内造的物件?”

      纳兰向我笑道:“黄先生在京城与盛京都是名噪一时的大国手。你也看见了,相与结交颇有贵胄之人,内造的东西也不算什么。”

      康熙蹙眉道:“糊涂!谁让你去查记档的了。”

      纳兰放下火钳,盯着炭盆中红艳艳的火苗,漫不经心的说道:“棠棣木串珠做了两串,奴才看见图样了。”

      康熙的身子一僵,脸色微变,半晌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认清楚了?”

      纳兰从袖中取出一张布纹油纸递给康熙道:“就是这个吧?”

      康熙拿在手中愣愣的看着,半晌无言。我见他的脸色苍白,连忙过去也看了一眼,“这和黄先生手上的那串不一样。黄先生的珠子上刻的是棠棣花,这个上头是飞鸟的花纹。”

      纳兰瞥了我一眼,笑道:“格格说的没错。再仔细看看这是什么鸟?”

      康熙握着图样,苦笑道:“《诗经•小雅》中有《棠棣》一首: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他吟诵着,起身走到窗口,推开木窗,猎猎寒风夹杂着雪花涌入,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纳兰也随着站起来,缓缓续道:“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纳兰回头对我道:“《小雅》格格也背过的,总不会忘得这么快。”

      我细细思索,脱口道:“鹡鸰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我惊道:“‘常棣之华’与‘鹡鸰在原’是一对儿!”

      康熙回过头来对我道:“楚儿,你前几天和朕说:你翻看先生旧书的时候,看见几张刻印的稿子,纸笺上还有类似内务府的花押。”

      我忙道:“是,奴才看见上面有些话,什么‘自婴疾后,但凭几倚遢,未曾偃卧。及疾渐危,犹究前说,不废提持’我也没看明白。”

      康熙目视纳兰,叹道:“你想起来了么?”

      纳兰大吃一惊,两步走到我跟前,急切道:“还记得什么?除了这几句还有什么?”

      我见他二人的神色大异于往常,心中一紧,拼命思索着。那些刻印稿子并没有装订成册,都是散乱放着的,我怕弄乱了次序,便随手摞在一旁。此时搜肠刮肚的想,突然又想起一句:“一口起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纳兰猛然间回头去看康熙。

      康熙又坐回去,俯身向火,伸出双手在炭盆上烤着,疲惫的缓缓说道,“《端敬皇后行状》在先帝驾崩后便即禁止焚毁了,黄先生怎么会有印稿。棠棣木念珠你知道为何内务府无记档么?”

      纳兰摇头。

      康熙对着炭火一笑,“因为这是先帝亲自做的,鹡鸰串珠驾崩时戴在手上。”

      纳兰看了看我,轻声道:“鹡鸰与棠棣均比兴兄弟之情,也许是先帝赠与哪位王爷,又转赠与黄先生,也未可知。”

      我连忙道:“安亲王,他也许早就和黄先生认识!”

      康熙的双目盯住炭火,眼眸中也似燃烧起了一缕缕淡蓝的火焰,幽幽的散发着片片哀伤神色。纳兰向我使个眼色,我们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偏殿。

      “你知不知道?”我急切的抓住了纳兰的衣袖,寒风中的声音在发抖,“皇上怎么突然这样了?”

      纳兰低声安慰我道:“别害怕。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串念珠罢了。”

      “《端敬皇后行状》呢?‘一口起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究竟是什么话?”我说的急了,雪花吸进口中,丝丝冰凉。

      “这是偈语,是端敬皇后临终时对先帝所念的。”纳兰坐在廊下,一手伸在阑外接着雪花,“端敬皇后笃信禅宗,参究‘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这句话,常以之问先帝。《行状》中写到:‘后以久抱疾,参究未能纯一,后又举前语,朕一语答之,遂有省……故崩时言动不乱,端坐呼佛号,嘘气而化,颜貌安整,俨如平时。’”纳兰望着我微笑道:“端敬皇后大丧时,皇上与其他阿哥们要背诵《端敬皇后行状》与《语录》,我也背过。”

      “先帝驾崩后,《行状》与《语录》都责令焚毁了,宫内外不得再有保留。”我的心思略微平静,又道:“黄先生一介布衣,为何要留着这个?”

      纳兰对我一笑,垂目道:“我也不解。比这些更难解的还有许多呢,细细想来更多疑惑。”

      是的,细想黄龙士的话语,却又极多令人疑虑之处。

      康熙六年,他随口讲起圈地之事,下棋时便教康熙:“能冲最好,如不能胜,退而守缺,不失为上策”。鳌拜杀死反对换地的三大臣后,他又以棋局比拟,教康熙“行一步,看七步,方能成国手”。苏克萨哈与鳌拜纷争,康熙幸亏听了他的一句:“无论旁人输赢大小,须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退而坐山观虎斗,才避免了与鳌拜的正面冲突。后来,他一次一次的教康熙“布局”:“起手布局,不以攻杀为要”,康熙不着声色的布置亲信,索额图兄弟,佟氏兄弟都被委以重任,分布在最险要的位置上。而昨天,他竟然直接说出了京畿防务要靠九门提督的话。黄龙士究竟是什么人?

      “他仿佛在帮皇上。”我低声道,“并未有一言对皇上不利。”

      纳兰呵着冻得发红的双手,点头道:“是,咱们都看得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棠棣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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