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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问鼎 ...

  •   康熙七年初,武英殿设立了布库房。康熙每天早朝过后,立刻便更衣前往。无论寒暑,均无间断。一众少年侍卫在师傅们的带领下摔跤习武,小皇帝也不时亲自上阵,玩的不亦乐乎。几次御门听政时候,大臣们陈奏的时间稍长,康熙便不耐烦“既然没有大事,由鳌拜看着办吧。朕还要去武英殿。”说完起身便走,扔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自年初起,加鳌拜、遏必隆太师,待遇更加优渥。鳌拜及其党羽自然是得意洋洋,朝政大小事情便都“看着办”了。

      康熙七年的春夏秋三季,康熙常去南苑射猎,少有在紫禁城中安心读书理政的时候。深秋时节更是一住一个多月,直到天近十一月方才起驾回宫。

      这天鳌拜与遏必隆也来武英殿,见殿中布置的如同摔跤场一般,很是满意。鳌拜还倚老卖老的夸奖康熙不忘祖训,滔滔不绝的讲起他在盛京时候操演布库的情景。说道兴奋处,众小侍卫便奉迎他亲自下场教导教导。

      鳌拜不顾遏必隆劝说,高兴的脱掉补服、蟒袍,将金龙镶东珠的红顶子随手一扔,便亲自示范布库拳脚。众人不住叫好。康熙坐在丹陛台阶上笑道:“黑瞎子!你来,鳌拜是咱们满洲第一的巴图鲁!你不领教领教么?”

      小侍卫中有个叫乌可查的男孩子,父亲是驻守遵化的正蓝旗参领,今年不过十七八岁。这一位当真是百里挑一,长得如同一座黑塔。高高的个子,黑的像碳一样的皮肤,还很胖大。等闲不开口,一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简直就是一头大黑熊,因此得了个“黑瞎子”称号。以他这个身量,在众布库少年中,自然总是稳赢不败,是以康熙很喜欢他。

      乌可查也不言语,便即几步上前,先给鳌拜打了个千儿,便即拉开架势。不过三五回合,被鳌拜一个大背胯撂翻在地。起来又摔,又被鳌拜使别子放倒。直被放翻了七八回,拉乌查仍旧不紧不慢的爬起来,虎视眈眈的寻找机会。

      鳌拜此时哈哈大笑,整了整腰带,直起身嘿了一声,喝道:“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身板,回家让你阿玛好好教教你!”

      康熙挥退了拉乌查,用满语笑道:“巴图鲁,你果真是个大力士,连一只‘黑瞎子’都能摔倒!”众侍卫都哈哈大笑起来。

      鳌拜将蟒袍随便披在身上,大笑道:“皇上!鳌拜虽然老了,可依旧是一只老虎,仍然能为你平定天下!”

      一旁的遏必隆随声附和,赞扬着鳌拜的忠心耿耿。小侍卫们中有几个人也用满语接口喊着:“老虎老了,可是雄心依旧!鳌拜大人,你先别走,让我们看看巴图鲁的力气!”

      鳌拜捡起帽子正要离去,却被小侍卫们拦住,一定不肯放他走。康熙也道:“鳌拜,听说你在盛京时候,一手能举起一面大石鼓。”康熙站起身,指着殿角处的一尊象鼻三足铸龙鎏金铜鼎笑道:“这个大家伙,你能举起来么?”

      鳌拜摇摇手,得意的呵呵笑起来:“那些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鳌拜看了看铜鼎,笑问道:“臭小子们,知道这个有多重么?”

      众人都摇头。只听鳌拜笑道:“过来试试!”众人都过去推,几个人合力也只挪动了半尺。

      鳌拜不耐烦的轰开他们,俯身紧了紧腰带,双手托住鼎身,大喝:“起!”随着虎啸一般的吼声,铜鼎缓缓离地。

      大殿中有一瞬间的静默,何等神力才能举起这个铜鼎?这片刻的寂静被一下下缓慢的击掌声音打破,康熙微笑着抚掌赞叹。

      我也正看的发愣。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腕子,将我往后拽了几步。回头看,纳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身边,他使了个眼色。我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大殿中间了。连忙退后,依旧躲站在廊柱后面。

      殿角又是一声巨响,鳌拜放下了铜鼎擦了擦汗,曹寅等人正围着说长道短。遏必隆笑道:“鳌拜大人,康亲王还等着咱们呢。”

      鳌拜方才回头对康熙笑道:“皇上,我要走了。下次再来和你玩!你只要每天高高兴兴的就好了。别的事情,你都交给我!”说着,将衣帽补服随手丢给遏必隆,背着手大步出殿去了。

      武英殿中的小侍卫们都回头看着鳌拜高大如山的背影,半晌无言。康熙缓缓的走回宝座,遥遥向我打了个手势。我连忙跑着从东偏殿茶炉上端下热奶茶,捧到宝座前。

      康熙嘴角含着笑意,叫众人道:“你们看见了么?都自以为武功高强的不得了,今日看到高手了?”又扭头对乌可查说道:“黑瞎子是第一次被人摔倒呢。”

      众人默默不语,乌可查突然上前几步,低沉着嗓音说道:“我们的武功会越练越好,可鳌拜却一天天的老了。他早晚不是我们的对手!”

      康熙缓缓放下奶茶碗,正色对众人说道:“乌可查说的对,鳌拜老了。你们才是我大清今后的巴图鲁!”

      虽在严冬,武英殿的地龙却笼的十分暖和,小侍卫们拼命的摔打呼喝,个个都是一头大汗。如同一堆炭火,他们都被点燃了,熊熊的火焰很快就在这座巨大的殿宇中燃烧起来。这本就是一座凝聚着静默、惊惧、鲜血与权力的宫殿,它见证着小皇帝不幸又无奈的少年时光,见证着他不懈的努力。

      我从后殿悄悄的离去。我本来就是不能到这里来的。还是刚刚设立布库房的时候,我像在书房一般立在屏风后。那个平时不声不响的“黑瞎子”乌可查突然皱着眉头指着我说道:“你出去!这里是练武的地方。怎么能有小娘们进来!”

      我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曹寅立刻上前呵斥,“不许无礼!这是佟格格!”

      黑瞎子瞪了我一眼,不屑道:“那也要出去!”

      康熙扑哧一笑,只命我从今后不必在武英殿布库房里当差。这个差事给了小太监韩九如。他们这些半大小子练武,大冬天也只穿个皮褂,动不动脱个光膀子,我在这儿本来也不合适。

      心里却仍气愤乌可查,于是我经常换上小太监的衣裳,在偏殿的茶坊里炖奶茶。趁着他们不注意,大摇大摆的给康熙送上去。康熙看着只是笑骂我“不像话,净出洋相”,也并不禁止。其他人也只睁一眼闭一眼装做看不见。

      今日看见了这么一出好戏!我走在长街路上,迎着凛冽的北风,脸上却带了笑容,我们就要报仇了。仙儿、倭赫、西往、折克图、塞尔弼,你们看到了么?很快,我们就不会生活在鳌拜的阴影下了。

      那些被鳌拜排挤含冤而死的大臣们,清查顺治十八年“逃人案”的卢兴祖,上书劝阻两旗换地的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你们都该瞑目了。

      我常常在心里想到这些陌生人。我从未与他们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可仍然要感谢他们。庙堂之上随意的只言片语,都关系着百姓的生死存亡。他们才是身处京畿水深火热中百姓们希望与安慰。肖家村枉死的人们,我的养母与小哥哥,你们也在天上看着吧。如今我身处九重宫阙,富贵荣华触手可及,可我绝不会忘记你们!

      “想什么呢?”我慢慢的走着,冷不防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吓得全身一激灵,回头“啊”了一声,抚胸道:“吓死了我。你怎么出来了?”

      纳兰裹着件石青面狐皮斗篷正微笑着立在我身后,“你低着头只顾走,我叫了你几遍呢。他们散了,皇上去慈宁宫请安去了,让我先去书房等着。”

      我虚抬手一让,点头笑道:“好。那我给成大人引路吧。”

      纳兰忙也笑道:“这可不敢当。格格请前。”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向乾清宫,我想起方才布库房里的事情,侧头笑道:“武英殿里本没有大鼎的,是谁把后殿的铜鼎放正殿?”

      一阵劲风吹过,纳兰揉揉眼睛笑道:“昨天搬过去的。知道今天鳌拜要来,特意吩咐叫我们搬。前天晚上就在后院里泼水冻冰,连推带抬的好容易弄了过去。”他甩了甩手腕,呵呵笑着,“我的腕子都快掉了。”

      我惊讶的瞪着眼睛,“真的?弄这个干嘛?”

      “谁还骗你?”纳兰强压笑声道:“为抬这个家伙把殿门槛崩掉了一块漆,今天一早用朱砂涂上的。”他抬头看看苍白的天空,给我讲解道:“昔日夏禹收九州之金,铸九鼎。鼎上铸九州之名与山川图形,令后世天下之主保有九鼎。《左传》有云:‘楚子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

      我听着,忙道:“《左传》我也读过的。以前听黄先生讲:只有天子方能拥有九鼎。楚王只是诸侯,他问鼎的轻重大小,便是心存不轨,想取周王之位而代之。”

      纳兰点头道:“对。皇上以殿中金鼎试探鳌拜,他竟然不顾君臣之礼,将鼎举起,这可是大罪啊。”

      “是皇上叫他举的。”我惊讶道,“鳌拜一介武夫,兴之所至无所不为,皇上以此便定他的罪?”

      纳兰的眼神中略显迟疑,但终究低声对我言道:“这是给遏必隆看的。遏必隆虽然软弱,可毕竟出身贵重,辅政大臣排名尚在鳌拜之上。遏必隆熟读《史记》、《左传》,此意他必定能明白。”

      “可他与鳌拜十分交好……”我急切道。

      纳兰猛回头止住我的言语。他缓缓伸出一手在空中摇晃两下,似乎要拦住刺骨的寒风,“风向哪一边吹,草向哪一边倒,都是未知之数。”

      我们默默走进乾清宫南书房,纳兰只在外间等候。我连忙命人预备茶水、点心,又让人去寝宫中叫容妞儿预备更换的衣物。

      不一时,康熙在殿门外下了肩辇,带着寒风走了进来。纳兰上前请安,康熙随手一挥,张嘴噙了一块紫姜,笑对纳兰道:“今日如何?”

      纳兰起身道:“正如皇上所愿。”

      康熙回身坐在紫檀缡纹大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把云龙纹象牙裁纸刀,低声笑道:“朕已经和老祖宗说了,将大舅舅佟国纲调到东华门宿卫,加他领侍卫内大臣衔;调领侍卫内大臣噶布喇宿卫西华门,让他弟弟索额图在武英门值守。这几个人都是贵戚,想来鳌拜也不会说什么。”说到加佟国纲的官爵,我便行了个万福礼,给佟家谢了恩。

      康熙又向纳兰道:“你阿玛从南边来了折子,朕看过了。朕叫他们会同漕运总督、河道总督、江宁巡抚到淮扬出水之处,无论新旧闸口一一亲到阅看。最好拖住马尔塞一年半载,不必着急回来。”

      纳兰躬身答应,思索着又道:“兵部侍郎黄锡衮、王弘祚明日到西苑觐见,皇上要见么?”

      康熙笑道:“朕见一见。他们以前是吏部的人,被鳌拜一党都挤兑到兵部去了。王弘祚侍奉两朝,为吏部侍郎多年,竟然没能提拔为尚书。”

      纳兰微笑道:“听说鳌拜想要自己人做吏部满尚书的位置,大约他看着王大人也有些碍眼吧。”

      康熙随手用象牙小刀裁着一张白色雪花纹纸笺,“他把住了吏部,自然更好安排自己人。看看现在六部的满尚书,都是鳌拜一党。” 嗤的一声轻响,花笺裂为两半。康熙抬头一笑,讽刺道:“上次他还说,六部着实不用设立两个尚书,汉尚书应当裁撤。”

      “那天下非要大乱不可了。”纳兰笑道。

      “幸亏他就随口那么一句,后来也忘了。” 康熙也笑了,又道:“赶紧传膳吧,下午好去黄先生家。”

      我听了,连忙出去命小太监吩咐传膳。纳兰便告退出来,他不能在乾清宫中吃饭,一般都要到侍卫房里吃午餐,顺便预备车马准备下午出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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