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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矫诏 ...

  •   第二天下午,康熙依旧到西苑瀛台读书,我在一边磨墨。梁九功进来回话道:“直隶巡抚王登联觐见。”

      康熙并不抬头搁笔,只说了一句:“叫他进来吧。”

      曹寅与纳兰引着一个身穿二品顶戴的中年人捧着奏折缓步走入,报名道:“臣直隶巡抚王登联恭请皇上圣安!”

      我放下水呈,缓步退出。不久,纳兰与曹寅也退出来。我们几个在门外相望,都是脸色不定。纳兰向我微微一笑,低声道:“你昨天说的话都要吓死我了。怎么能这样直接的说出来?若是旁人听见了……”

      “不过就是再喝一碗毒药罢了。”我不在乎的笑了笑。

      曹寅惊问:“格格说了什么了?”

      我只向他扮了个鬼脸,听纳兰问我道:“你也是镶黄旗的,怎么不向着本旗?”

      “咱们三个人里,我是镶黄旗的,你是正黄旗的,曹寅是正白旗的;若是结党纷争,那可有的打呢。”我轻轻笑道,“可打赢了又能如何?”

      纳兰扑哧一笑道:“说的好啊。连索尼、鳌拜、苏克萨哈他们都看不透的,你一下子便透彻了。”

      曹寅笑道:“我是内务府的包衣,眼里只有主子。将来主子亲政,必定能一碗水端平,不会有八旗不合的事了。”

      我走上几步,扶着栏杆往湖中看去,春风中的湖水波光潋滟,低低的自言自语,“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呢。还打什么?”

      “……至被圈夹空民地百姓环愬失业,尤有不忍见闻者。若果出自庙谟,臣何敢越职陈奏。但目睹旗民交困之状,不敢不据实上闻。仰祈断自宸衷,即谕停止换地。

      “臣数月以来多方查访,旗民皆不愿圈换。自闻命后,旗地待换,民地待圈,皆抛弃不耕,荒凉极目。臣跪请即行请停止圈换,实乃直隶旗汉众民之福!”

      纳兰手捧着王登联的奏折,清晰的朗读着。

      我与曹寅站在康熙身边,见他伏在桌上仿佛睡着了一般。读完半晌,康熙才抬头道:“念完了?”

      “是。”纳兰合上折子。

      “再念一遍……”康熙似乎很是疲惫。

      “都念了五遍了。”纳兰将奏折叠好放进一个黄封匣子中。

      康熙见他不肯再念,只叹了口气道:“你阿玛现在是内弘文院学士,六部中对此事怎么说的?你问过么?”

      纳兰点头道:“奴才阿玛曾说,六部与内阁中众臣无论满汉,对此事无人敢言。苏纳海本是户部尚书,现在他进户部衙门时没人敢与他招呼寒暄。”

      “这折子已经呈递交辅臣们了,户部尚书、两个封疆大吏都反对,不知能不能劝动他们。” 康熙的手抚摸着黄封木匣,“朱昌祚与王登联是正红旗下,本可置身事外,此次却冒险上奏。王登联对朕说了他在直隶省内查访的见闻,看得出,他是用心了的。朕也觉得换地之事着实不妥。”

      “三位办理换地的大臣都反对,辅臣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吧。”纳兰道,“皇上何不私下招索尼来,对他详述利害。他不是才递折子凑请亲政么?若他能弃一己之私,从中斡旋……”

      康熙摇了摇头,又伏在桌上,疲倦道:“索尼老了,他不敢与鳌拜纷争。老家伙就像泥鳅一样滑溜!”

      “皇上的主意呢?”我端上一碗蜂蜜牛奶吹着,问道。

      “朕没办法,只得由他们。换地之事是索尼、遏必隆和鳌拜一同提出的,当初唯有苏克萨哈反对。”康熙接过牛奶喝了一口,皱眉道:“烫!”

      我连忙又端过来吹,纳兰的身子软软坐在旁边的脚踏上,叹气道:“真的就没办法?”

      康熙示意我将牛奶递给纳兰,轻声道:“看看苏克萨哈的本事。”

      没过三天,辅臣们便以“拖延日久,不予回奏”的罪名将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直隶巡抚王登联一并监禁,受株连的副都统以上官员一同收押。另委派吏部侍郎郎巴格前去代替办理换地等事。

      “放肆!”康熙在武英殿书房中听到了消息,拍案而起,气道:“身为顾命,竟然跋扈至此!”

      当天去慈宁宫请安,康熙向太皇太后说及,太皇太后温言道:“皇帝先不要急。此时换地之行已不可免。苏、朱、王三人都是股肱重臣,辅臣们必定要请旨发落的。那时候你要拿个主意。”

      果真,第二天四位辅臣齐聚武英殿奏请处置苏纳海等三人的罪名,康熙强忍着怒火,冷冷道:“交刑部议罪吧!”

      私下里,康熙对我们说:“朕现在唯有保全他三人的命要紧。刑部有苏克萨哈的人,定罪最多是革职流放。朕不得不退一步了。”

      不久,刑部议定罪名:“苏纳海拨地迟误,朱昌祚、王登联纷更妄奏。事属重大,查律无正条。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俱不准折赎,鞭一百,家产籍没。”

      然而还没等我们长出一口气,鳌拜却上奏称:“苏、朱、王三人,种种奸巧,不愿迁移,迟延藐上,情罪俱属重大应置重典。”

      “鳌拜他们定要他们死么?”纳兰看着鳌拜的奏折,变色道。

      康熙冷笑道:“你们没看见四个辅臣来见朕时的样子。楚儿讲。”

      我回想着上午慈宁宫中的会晤,默默说道:“鳌拜坚持要杀苏、朱、王三位大人,索尼与遏必隆都附和他。唯有苏克萨哈一言不发。”

      “朕的好话都说尽了。”康熙双手紧紧的握住,闭目恨恨道:“老祖宗也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的口干舌燥。鳌拜只咬定要杀此三人!”

      纳兰惊问:“之后呢?”

      “皇上便不吭声,抬脚走了。”我嘘了口气,“并没给他的奏疏上用印。看他怎么办!”

      康熙气的满屋子走圈儿,半晌回头道:“朕只有这最后一招了,下月是皇后千秋节,朕和老祖宗说了,要停勾一个月。只要拖到下月,就能保住这三个人的性命。”

      事与愿违,令人惊心的事情很快发生。第二天下午,曹寅满头大汗的奔进书房报信:鳌拜行蓝批,将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人绞死在刑部狱中!

      皇帝御笔批示皆用朱笔。此时康熙尚未亲政,凡奏请批示皆有辅臣代笔,辅臣的蓝色笔称为“蓝批”。然而勾决人犯等事是要象征性的征求了小皇帝的意见后行朱批的,鳌拜这一行径,几乎等同矫诏。

      康熙听闻此事,跌坐在紫檀扶手椅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站在案前磨着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鳌拜竟然敢擅自杀死三个一二品的大员!此时深恨自己上辈子没有学过多少历史知识,哪怕多看些电视剧也好啊!只记得康熙八年,只记得鳌拜还有两年才会倒台,两年,还有两年。两年中还有谁会死去?我无法控制颤抖的手,满满一砚的墨汁泼泼洒洒的溅的四外皆是墨点。

      纳兰扶住了我的手,低声道:“别磨了,够用了。”

      “砰”!一声巨响,康熙抬手将一尺见方的巨大石砚掀翻在地,墨汁直泼洒到门口。曹寅惊得一哆嗦。康熙也不言声,双手扶案,铁青着脸呼呼喘气。

      我的身上被溅的都是墨迹,只觉全身都是冰冷的。书房中四个人或坐或立,都是默默无语。此时的寂静如同四年前听闻倭赫四人被杀时一样,清冷的静谧,无声无息,空气中都是湿腻的松墨清香。

      没一会儿,容妞儿在外边轻声道:“回主子话,皇后娘娘来了,在东暖阁等主子。”

      康熙像没听见一样,容妞儿又说了一遍,才调匀了呼吸道:“让她先回去,朕明日去看她。”过了片刻,又颓然道:“回来!朕换了衣裳就来。”说毕,起身出门去了。

      开门的一刻,容妞儿见书房中满地狼藉,脸上显出惊讶神色,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我,我只轻轻摇头,她便忙追康熙去了。

      我软倒在一张红木小靠背椅上,用绢子抹了抹脸上的墨汁,绣着文竹的碧色丝绢立时一塌糊涂。纳兰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巾递给我,也回身坐下了。

      曹寅费力的从地上抬起砚台,咬牙道:“鳌拜要反了!他这是矫诏!”

      纳兰弹了弹白蟒锻箭袖长袍上的墨珠儿,拍着脑门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突然笑了一声,纳兰向我蹙眉,“你笑什么?”

      “我笑,幸亏我不是皇上。”我凑在他耳边轻声道。

      “胡说什么!”纳兰瞪了我一眼,便不再理会。

      真的,真庆幸我自己不是皇帝。小皇帝的生活中充斥着焦躁、忧虑、疑惑、彷徨,周旋在一众手握大权的成年人中,有人欺骗他,有人利用他,有人压制他。他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和人斗心机,耍计谋。就算是给我全天下的财富,我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人!况且,皇帝是不能辞职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矫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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