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玉堂富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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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苑直住到三月才回宫。本来在南苑高高兴兴，可这一回宫便遇上了郁闷的事情。
福全到武英殿来的时候告诉康熙的，“皇上去南苑也不叫上我。”
“二哥病了，身上不好嘛。老祖宗让你好生养着。”康熙笑道，“好了没？”
福全苦笑：“关了几天的黑屋子，任什么病都好了！”宫中的小孩子无论上下，只要生病，都首先以净饿为主，同时还要关在一间空旷的殿宇中“败火”。
我不禁同情的看了一眼福全。见他又笑道：“老祖宗说今年慈宁花园边的花开的好，要请几位诰命夫人进来一同赏花。”
康熙不经意的笑道：“赏就赏呗。”说着对仙儿道：“说不定你额娘她们也要进来呢。”
仙儿笑道：“有谁呢？”
福全吃着点心，又道：“佟家并没人进来。只请了索尼夫人，遏必隆夫人，鳌拜夫人……”
辅臣的太太们要来！我正与常宁喝牛奶，此时却不由得停住了杯子，听福全继续漫不经心的道：“大概还要带着各家的格格一起。”
说到此处，我与仙儿迅速对视了一眼。康熙一边看书，一边往嘴里塞着一块绿豆糕，不耐烦的说道：“那朕可不愿意去。她们凑在一块就唧唧咋咋的没完。”
正说着，容妞儿笑着上前给福全添牛奶，忙着问：“二爷，索家的和鸾格格来不来？”
福全笑道：“自然是要来的。”
容妞儿笑着回身对康熙央求道：“主子，那到时候索格格来了……”
康熙随口道：“你只管找她玩去就是了，到日子放你半日的假。”
容妞儿欢欢喜喜的谢了恩，又去收拾书本了。容妞儿的父亲是镶黄旗的参领，正是索尼的门下，她幼年时候在索府住过几年，与索尼的大孙女索和鸾最为要好。
我仔细思索着福全的话，他没提苏克萨哈，只有家中没适龄女孩的苏克萨哈的家眷不进宫，这……
当晚，我与仙儿躺在床上，我低声道：“那几家的格格你都认识么？”
仙儿也似满腹心事，只说道：“认识。索和鸾和我最好。遏必隆家的布南只见过一次。鳌拜家的那个我不喜欢她。”
“哦。”我点点头，索和鸾，就是她。康熙皇帝的第一个皇后！我可怜的小仙儿，你只能往后排了。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五天之后，晴朗的春日下午，索尼夫人带着孙女索和鸾，遏必隆夫人带着大女儿布南，鳌拜夫人也带着女儿一同进宫请安来了。我与仙儿被叫去做陪客。
慈宁宫前种植的玉兰树正值盛放，花色如胭脂一般的贴梗海棠也开得甚为茂盛。更有数株细叶寿安红牡丹绽放的瑰丽多姿。
太皇太后搀扶着苏麻拉姑的手，含笑道：“这牡丹可不是凡品，看着是红色的，可近花蕊处是渐渐变成黄色，说是从寿安县锦屏山引来的苗种。这还罢了，别处的寿安红都是粗叶子，看着不好。唯有这个是细叶子，配着这花才显得雅致。你们说说，当花匠容易不容易？一株牡丹也有这么多得讲究。”
索尼夫人已经是年近七旬，拄着楠木拐杖，笑道：“寿安红，这名字也透着吉利。可见是唯有太皇太后的慈宁宫里才配种着。”
众人都随着附和，仁宪太后随在太皇太后的身畔，笑道：“怪不得都说牡丹是富贵花呢，开起来这气势便不同凡响。”又道：“老祖宗还不摘一朵戴着？也讨个吉利。”
太皇太后呵呵的笑着，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些个小丫头面前，我这老婆子那里还带花？越发成了老妖精了。”
众人都陪笑，仙儿在一边脆生生的笑道：“老祖宗是富贵人，正配富贵花呢。”太皇太后回头用手一抹她的脸蛋儿，笑道：“猴儿丫头的猴儿的嘴就会讨人高兴。”
搀扶着索尼夫人的少女抬头笑道：“老祖宗，这花儿可是有讲究呢！”一句话，众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太皇太后也是微笑着：“索丫头倒是说说，有什么讲究？”
说话的便是索尼的长孙女——索和鸾，今年十四岁，高挑身材，鹅蛋脸，一双秋水眼。身穿一件水红色撒花缂丝旗袍，三镶三滚的袖口袍角，梳着小两把头，两边带着镶着拇指大南珠的大红宫花，衬得脸色粉中透红。她大大方方的蹲身行了个礼，含笑道：“玉兰、海棠、牡丹，合起来便是‘玉堂（棠）富贵（牡丹）’！奴才要恭喜老祖宗呢。”
太皇太后喜道：“索丫头可真是会说，这么多人来看过，都没想出这样的词儿来。可得赏你。”说着，命苏麻拉姑拿来花剪子，亲自剪下一朵盛放的牡丹，给索和鸾簪在把子头的正中。索和鸾连忙顺势双膝跪下了，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脸颊，向索尼夫人笑道：“你这个大孙女将来是有福气的。”
索尼夫人连忙行礼道：“都是托太皇太后的福罢了。”
太皇太后摇了摇手，回头向着皇太后点头道：“将来这丫头的福气怕是比我这老婆子还大呢。”
索尼夫人连忙行礼称谢。索和鸾也是郑重的行了大礼才起身。
太皇太后又命宫女们挑了两朵极鲜艳的海棠花来，给仙儿和遏必隆的女儿布南亲自簪上了，笑道：“这些个丫头，都是有福气的。”
轮到鳌拜的女儿时，却因为她头上的珠宝太多，实在安插不下一朵花，只好笑道：“折两只玉兰来给这丫头和楚儿。这两个孩子小，没梳上头呢，将来再带花吧。”我连忙接过那只芳香的玉兰行礼谢过了。
我并没梳上两把头，只是家常的辫子，可是鳌拜的女儿却是高高的吊着头发。鳌拜夫人的脸色立时变得清白不定。
赏完了花，便在花园中摆下几案烹茶休息。太皇太后、皇太后与众位夫人聊着天，命我们几个小孩子道：“你们几个玩会儿吧，别走远了。”
仙儿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向着花园门口走去。忽然见门口处容妞儿探头含笑叫道：“仙格格，索格格在哪呢？”
仙儿装作没听见，继续滕腾腾的一溜烟的走。我连忙回头答应：“就在后边……”
忽听身后索和鸾惊喜的说道：“容妞儿！快来！”
仙儿拉着我气呼呼的回了后殿，坐在椅子上，涨红了脸，手不停的扯着帕子。我知道是为了太皇太后的那一句“将来这丫头的福气怕是比我这老婆子还大呢 ”引起的。索和鸾一定是康熙的第一个皇后赫舍利氏。我的傻仙儿，可怎么劝你呢？
“楚儿，你听见了么？‘将来的福气比老祖宗还大’？啊？她想怎么着？”仙儿挥着双臂，气愤道：“不就是想从大清门抬进来当……”
我急忙上去堵住她的嘴，将“皇后”两个字硬生生的按了回去。不想，她一把推开我，回身抄起一把剪子在手，急步出了房门。
“哎！回来！仙儿！仙儿！回来！”我急忙追出去。
她跑的真快，已经是到了偏殿的房间门口，膨的推门进去，我急忙跟着。
这间屋子平时是我和仙儿的书房。容妞儿昨天特意过来说，“要在慈宁宫里找地方和索格格说说话”，仙儿便非常大方的让出来的。如今真是……
索和鸾正和容妞一块吃果子聊天，见我们进来，索和鸾笑道：“仙儿来了……”
刷，仙儿把剪刀一举，说道：“索和鸾！”
“佟格格，你要干嘛？”容妞儿一跃而起，花容失色。
索和鸾倒是还镇定，说道：“仙儿别胡闹！快放下。”
“是啊，索格格说的是，先放下吧，别伤着……”我也忙劝着，就去抢剪子。
谁知仙儿手一挥，叫道：“索和鸾！罔我拿你当姐妹，你……你竟然……”
“我怎么着了？”索和鸾站起身来，对着我们正色问道。
“你说呢？在老祖宗宫里，你说什么了？！”仙儿厉声道。
“我说了什么，你不是都听见了。”索和鸾一扬脸，她露出这样的神色，连我都有些诧异。
仙儿又上前几步，将手里的剪子往桌子上一拍，大声说道：“好！你明白，我也明白！咱们今日做个了断！”
“好啊，怎么个了断法？”索和鸾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瞪圆了眼睛。
仙儿咬牙道：“太皇太后说你有福气，皇上他说我有福气！只可惜紫禁城里容不下你我两个人！今天在这儿，咱们俩就死一个！”说着拿起剪子喝道：“你死还是我死？咱们说个章程吧！”
我和容妞儿都傻了，这两个小姑娘要为了皇后的位子决斗？我正要上前劝，只听索和鸾冷笑道：“好笑！咱们俩之间死一个？说的倒是轻巧！我不死！我还等着从大清门抬进来当皇后呢！要死你死去！”
仙儿气的粉面通红，不由分说便扑上去。我一下子惊了，忙上去拉。却见索和鸾让开仙儿的剪刀，一把握住手腕子，猛地一扭，剪子落地“当啷”一声脆响，口里喝命容妞儿道：“踢远点！”
容妞儿百忙之中去踢，踢了三四下都没碰着，我哭笑不得，忙赶上去踢了一脚，这才把剪子远远的踢到墙角。
仙儿那里却已经和索和鸾扭打成了一团，突然索和鸾叫道：“哎!你怎么咬人！”原来仙儿的力气没有人家大，便“君子动手又动口”了。容妞儿见索和鸾吃亏，也上去扭仙儿的脖子。我那容得她上前，赶紧抱住她拖倒在地。少时，四个人打成一片！
拳头，手肘，脚下，乱打乱蹬，扯衣服的，拉头发的，用牙咬的，用头撞的，无所不用其极。我与仙儿的年纪比她们小，本来吃亏，谁知仙儿是情急拼命，竟然打了个平手！
“这是干什么呢？”耳边忽然听见康熙惊讶的声音，“你们！”
纳兰的声音：“快把她们拉开！皇上来了！”
我此时的脖子不知道被哪一个勒住了，自己的一手拉着个脚脖子，另一手拽着个手肘，腿被几条腿别着，正是不可开交。忽听梁九功叫道：“哎哎哎！这是哪位格格？！别咬我！都张嘴！张嘴！”
“松手！叫你呢！楚儿松手！这只！”纳兰抄着我手臂，将我从人堆里抱出来丢在一旁，又去拽仙儿。
好容易将我们四个人都分开了，康熙这才转身坐在桌前，命梁九功道：“关门！上外边看着!”向着我们一众人喝道：“成什么样子！自己看看！”
还用看么？一地的钗鬟首饰手帕子，衣服都扯的乱七八糟，牡丹与海棠都已经揉搓成了“春泥”。
索和鸾的两把头掉下一半来，我和容妞的辫子也都散了。仙儿的头发全披下来了，她倒是还稳得住，一边斜眼瞪着索和鸾，一边整理自己的乱发。
康熙喝道：“都给朕跪下！还想闹！分开跪！跪那边去！”仙儿和容妞跪下时候还在互相推搡，纳兰忙上前把二人隔开了。
“说！为什么打架？”康熙怒道，看看仙儿和我，又看看索和鸾与容妞儿，向着仙儿道：“你说！”
仙儿跪在地上运气，半天才甩手道：“不为什么！奴才不想活了！”当着外人的面，她倒还记得自称“奴才”。
我悄悄拉了她一把，她也不理。听得容妞儿啐了一口，不耐烦的说道：“不想活你就死去！软的是绳，硬的是刀，你怎么不挑一样？”
“容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气道。仙儿用力推了我一把，喝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
容妞儿也不甘示弱，膝行一步，怒道：“这是好话儿！你不爱听？怎么不把耳朵剁了？”
眼看又要干仗，康熙高声道：“都闭嘴！一个一个的说！索和鸾先说！”
索和鸾用眼睛四下一扫，又撇了一眼我们，半天才说道：“奴才和容妞儿在这屋里待着，她们就进来，然后就打起来了！”
“问你为什么打？”
“这奴才哪知道！”
“容妞儿说！”
“奴才和索格格在这屋里待着，她们进来了，然后——”容妞儿看了一眼索和鸾，才道：“就打起来了呗。”
“仙儿说！”
“奴才没事儿干！就带着楚儿找她们打架来了！”仙儿跪在地上，没好气的说道。
“楚儿？说为什么打！”
“嗯——”我心里早就乐起来了，为了争你啊，小皇上！她们为了争皇后的位子才打架的！两个小妞也知道这话没法说啊？我踌躇半天，说道：“大概是，大概是为了……抢玫瑰松子糖！”实在编不出词儿来了，抬头见桌子上一盒子玫瑰松子糖撒了一半在地上，忙指着说。
康熙看着桌子上散落的糖果，惊道：“抢玫瑰松子糖！？”
站在我身边的纳兰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忙又捂住了嘴。
“索和鸾？”康熙问，“是这么回事儿么？”
她瞟了我一眼，跪正了身子，这才又恢复了端庄沉稳的样子，将一半散发整理了一下说道：“回皇上——就是这样。我们就是为了抢东西打起来的。”
“你说呢？”康熙又问容妞。
容妞儿支吾了一下，说道：“也抢糖，也抢点儿别的……反正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
“仙儿？”
“可不是么！”仙儿咬着嘴唇说道：“就是抢东西呗！”
正说着，梁九功在外边敲敲窗户，轻声叫道：“皇上，老祖宗那边问呢，问您怎么还不过去。”
“好啊！好！你们接着抢！”康熙一甩袖子出门去了。
纳兰见康熙出了门，这才弯腰笑起来，边笑边道：“快起来！格格们快起来。”我们四个人互相扶持着站起来，揉腿的，揉胳膊的，揉脖子的。
纳兰看看我们笑道：“继续抢吧。”说着迈步出门去了。
屋里仙儿和索和鸾对坐在八仙桌子旁，半晌无话，不久索和鸾冷笑道：“去，把剪子给佟格格拿过来！”
容妞儿忙去捡了过来，还好刚才踢得远，没让康熙看见。
“给你！咱们俩不是要死一个么？你怎么不动手？”索和鸾道。
“你！你……”仙儿一把握住，喘着粗气，终于哭出来了。
“你这个傻子！”索和鸾突然也哭起来，指着仙儿道，“皇上已经这么喜欢你了！你为什么还要争？！”我们三个都愣住了，又听她哭道：“我告诉你，我死了也轮不上你当皇后！遏必隆家的布尔南你是见过的，还有鳌拜家的那个，她是省油的灯？你就知道和我打！有本事找她们去！等她们都死了，你再一心一意的做你的春秋大梦！”
容妞儿听见，连忙上前去示意噤声，道：“我的姑奶奶！你们今儿是怎么了！净说这些犯忌的话！”
“我看不如都说开了的好！”我开口道，看看仙儿和索和鸾，“姐姐们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如从此别再藏着掖着的！”实在没办法了，做皇后，做贵妃，哪样也不是好开交的。不如此时和未来皇后结为一体，又有皇后照应，又得康熙的喜爱，今后可是两全其美了。
“楚儿这话说得好！”索和鸾擦了把眼泪，说到：“你是皇上的表妹，进宫来这么多日子了，身边还有个亲妹子。今后宫里不会没有你们的位置。不过就算皇上再喜欢你，你也当不上皇后！你不让我当，今后宫里就是鳌拜家的天下！你自己看着办！”她说着撇了我一眼，冷笑道：“要是让鳌拜家的格格当了皇后，你还有几个亲妹子愿意替你死去啊？”
仙儿听了这话，气的只是哭，半晌才道：“皇上明明喜欢的是我！你一定要当皇后又有什么用？”
索和鸾咬着嘴唇，缓缓的站起来，说道：“你就知道皇上喜欢你！皇上凭什么喜欢你？皇上不是一般人家的小爷，想喜欢谁就娶进来！皇上将来要亲政，谁能帮他？鳌拜的势力这么大，谁能压制的住？你们佟家能么？鳌拜他说一句殉葬，你们家就得乖乖的送一个闺女去喝毒药！”
她的语气冰冷的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仙儿只想扑上去打她，却被我死死的抱住了。
我低声道：“姐姐，你别哭，听她说完。”
索和鸾弹了弹楠木雕花圆凳，缓缓坐下了，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说道：“我现在能看出来，将来当皇后的一定是我。只有我玛法能帮着皇上亲政，只有我们索家能压制鳌拜的势力。你和布南是会做侧福晋的。你阿玛和你大爷是皇上的舅舅，对皇上最忠心。遏必隆的身份高贵，皇上一定会拉拢他。”我、仙儿、容妞儿都愣愣的听着她分析着局势，“等咱们都进宫的时候，皇上便是大婚亲政了。如果那时候布南或者别的妃子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咱们就能压制住她们！我是皇后，皇上最喜欢你，武英殿有容妞儿。那么后宫里谁也不敢扎刺儿！咱们替皇上好好的管着这个家，让他每天都能安安心心回来。”
家？索和鸾把这个紫禁城说成是“家”——我心里升起一丝酸楚，她觉得这里是家？
仙儿此时连哭也忘了，呆呆的看着她，又听索和鸾缓缓说道：“咱们几个人此时窝里斗，只会让鳌拜家和遏必隆家得意。如果将来后宫中是她们的天下，皇上就不能亲政，现在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活不了！”她理好了头发，站起身来朝我们哼了一声，眼角晕红的说道：“而且，我答应你：如果我索和鸾先死了，一定让你当皇后！你要是还有念想，就好好待着吧，别再寻死觅活了！”说完，她整理了衣裳，照了照镜子，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仙儿、容妞儿与我，傻子似的你看我我看你，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玉堂富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