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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仙湖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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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苑内静悄悄的,只闻花叶摩擦的细碎声响,全不像屋内有人的样子。华吉祥也不由放轻脚步,一路分花拂柳,似乎生怕震碎了院中静谧。
忽然一声清脆的瓷器掷地声破空而来,紧随其后的竟是少年有气无力的啜泣。“锦画,你去告诉我娘,我的清白身子早已给了文溪,就算嫁给路江月也早晚被她嫌弃……此生此世我生是文溪的人、死是文溪的鬼,决不进路家门!”
屋内有人倒抽口冷气,压低声音紧张道:“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让旁人听见不是毁了公子的清誉?”
少年冷冷一笑,笑声中大有喟叹之意:“什么清誉?路江月就是再喜欢我,也不会要一个残花败柳。我娘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别人不知道,锦画你跟了我十二年还能不知道么?我娘逼我嫁她,还不是为了拿她当傀儡,名正言顺掌得昆仑堡大权,否则她近日一心念书,娘又何必三番五次使我诱她出门……你当我娘真是顾惜着她的身子么?”
“公子!”小厮急声打断夏莫颜,紧走几步闭好了门窗。昆仑堡内房屋隔音效果甚佳,因此华吉祥竖直了耳朵也再听不见只字片语,只好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
刚才那短短几句已足够令人心惊,不过权利当前,趋之若鹜、不择手段也是人之常情。子女的婚姻算得了什么,关键时刻可以连他们的命都不要……
华吉祥沿着湖畔□□踟蹰而行,已全没了片刻前来时的轻松心境,连湖面上送来的风都变得烦躁。远远看见几丈外的翘角凉亭,便想去坐坐解一解闷气,却直到走近才看清,精致华美的小亭内已有他人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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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了凉亭的人正是方才引华吉祥去蔷薇苑的小厮淮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凝着湖面发呆,珍珠般的牙齿不自觉地咬着唇瓣,露出脸颊上两枚乖巧的酒窝。嫩白指尖握了枚柳条,无意识地在水上搅动,引了些不怕人的锦鲤过来,误以为有人投了吃食。
华吉祥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轻咳一声,慢慢走了过去,然而那独坐湖畔的少年却似没听见一般,只望着湖水上的圈圈碧波出神。
“淮秀……”华吉祥见人家全然无视于她,无奈又好笑地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
淮秀一回头,见来人是她,竟惊得触电般蹦起来,眼看着一头栽进湖里。幸好华吉祥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人捞了回来。
“你家小姐又不吃人,你怕什么?”华吉祥嘴角微微扬起,心情已因这鸵鸟般深埋着头却难掩面色通红的少年好了大半。
淮秀默不作声地拼命摇头,手臂往袖子里一缩,脸色愈发红得像煮熟的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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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吉祥见状玩心大作,拉起少年紧缩在袖子里的手,含笑问道:“手里藏了什么宝贝?拿来给我看看。”
淮秀情急之下早已忘了上下云泥有别,背靠着一棵柳树抵死不从。然而他毕竟年纪小又身量未足,不消片刻便被华吉祥呵痒得上气不接下气,软软瘫坐下去……
只是身子未着泥土,竟又被人拦腰提起。淮秀惊异望去,只见面前那双如星辰流光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不由自主地乖乖摊开了手。
莹白手心里躺着个小小的香囊,正是方才随手送他的那个,华吉祥心里一暖,揉了揉少年厚密的头发,柔声道:“这东西你若喜欢,随时问我来要,我另配新的给你。”
少年顿时又憋红了脸,诺诺很久才声如蚊蝇道:“小姐说的话,可不能骗人。”
“骗人的是小狗……”华吉祥手指动了动,终忍不住捏上少年红扑扑的脸蛋,滑腻柔软的触感令她心情大好,方才那股沉甸甸的闷气也经风一吹,四散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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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吉祥打发走淮秀,自己在凉亭里坐了整个下午,直到傍晚掌灯时才抚平衣襟上的皱褶离开湖畔,往美人姨父韩君笙独居的小院去了。
美人姨父是夏沛然正夫,早年间二人极其恩爱,新婚一年便诞下夏莫颜。可惜后来美人姨父一场大病,病愈后竟再不能再孕,而夏莫颜又是个儿子,不能继承家业,夏沛然无奈之下只得另娶侧室。谁知这一娶竟似尝着了甜头一般,接连娶了四个。
新人一个赛一个的年轻娇俏,夏沛然留在新人房中的时间自然也多一些,虽然最终也没能再诞下一女半儿,但美人姨父仍是暗自神伤,寻借口搬出主院。夏沛然却觉得女子三夫四侍纯属正常现象,因而也憋了口气,再未踏足他独居的小院。
夫妻二人感情虽渐渐淡漠,但在人前还算和睦。美人姨父毕竟是正夫君,举手投足间行止有度,待人接物上更是比起那些只会争宠吵闹的侧夫、侍人不知强了多少,因此夏沛然仍敬重他,他说出的话也在她心中极有分量。
华吉祥心知自己所想之事若得美人姨父首肯便当事半功倍,且这偌大的昆仑堡里,别人当路江月是棋子、是傀儡、是她母亲雄才伟略的继承者,怕也只有他一人毫无缘由地真心待她,毕竟她初初醒来时,那温润男子眼中的怜惜和疼爱是做不得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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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筑隐在昆仑堡最深处,路两边没有烛火,只在院门外置了颗大如碗口的夜明珠。伺候的小厮更是疏懒,华吉祥连续扣了三次门环才有一人慢悠悠走来开门。
料那小厮以为这个时辰不会有重要人物登门,因此见了门外亭亭玉立的华吉祥竟吓得许久说不出话来,嘴唇哆嗦着“小、小……小……”得没完。
华吉祥原本耐性不错,此时见了他这副样子更是哭笑不得,只暗自摇了摇头,直接进了院子。
内院种满了楠竹,竹林深处一张青石台、两座石凳,凳上坐着一人,青袍墨发,背影消瘦孤立,看得人心里微微泛酸。
“姨父有闲情小酌,怎的不叫上我?”华吉祥轻声笑语,双手攀上美人姨父双肩缓缓揉捏,宽大衣袍下的肩骨竟瘦得出奇,硬硬得有些硌手。
路江月从前除了缠着夏莫颜,便是找美人姨父撒娇,而换成了华吉祥之后却极少踏足青衣小筑,因而她此番前来,任韩君笙再如何淡然,眼眸里都止不住地染上一抹暖意,连声音也带着欢喜。“月儿过来也不提前遣人来说一声,也让姨父备些你爱吃的小菜。”
华吉祥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只捏了他喝至一半的酒杯仰头饮尽,酒一入喉才发现竟是冷的。
“伺候的人呢?都给我滚过来!”
自醒来后从未动过的怒气,却因这冷酒一激,骤然释放出来,寒得人心里仿佛冻了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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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外跑进来三两个脸色惨白的小厮,一个个默不作声地扑通、扑通跪倒,身子抖得像只筛子。华吉祥一拍台案,手中杯子重重掷在那几人腿边,砸出的碎片晶莹剔透仿佛水花飞溅。
“月儿……”美人姨父扯扯华吉祥衣袖,无奈笑道:“这本不干他们的事,是我不让他们扰我的。”
华吉祥瞪了那几人一眼,冷冷道:“姨父心善,愿意纵着他们,他们倒真把自己当主子了。”随后又扭头柔声曼语地说着饮酒伤身、莫要贪杯之类的话,神色温柔得仿佛刚才疾颜厉色的是与她全不相关的另外一人。
美人姨父怎会不知华吉祥心中的小算盘,趁机挥挥手令小厮退下,揉着她的头发浅笑道:“月儿长大了,会为姨父唱红脸了。”
华吉祥也是一笑,借着他的话头道:“姨父有所不知,自那次落水后,我似乎开了窍,过往种种如同一场大梦,俱都烟消云散了……”
美人姨父听她此言一出,便知必有后话,不自觉敛了笑意,果见华吉祥目光高远飘渺,仿佛身在此处而心已遥隔万里,声音虽是一如既往的淡,说出来的话却足以令天下动容。
她说:“姨父,我不想要昆仑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