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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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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师三年有余,师父的本事一件没学,也没想过学。
师父性情洒脱,修得仙体不过为了超脱俗世,不受轮回寿命拘束,逍遥法外……(咳……)也不强行授课,说“凡修行依仙缘”。(其实是懒吧?)只是想学了,有不懂了,自来问便是。
我一向惫懒,除了每日所用饭食,还有柴火自己解决,基本不做与生存必需无关的事。能站绝不走动,能坐绝不站着,能躺决不坐着。连疼我的九师兄,都曾被我气得砸门,说我懒得出奇。
而今日,却主动提出来学琴棋书画之一的棋,对师父他老竟是不小的打击。可见我平时情操有多不靠谱了。
“师……师父,十一说的是真的……”我胆子又大了几分,坐在师父对面,盯着他,目光灼灼似火。
燎原。
“小十一,你还小,这……不适合你。”师父移开眼,侧身去看亭外残败的风荷。“师父你不是说什么‘学东西要从小开始’?”我不依不饶:“师兄们都会三五样本事,只有十一最没用,什么也不会。”师父刚想说什么,我已经先发制人手执黑子:“所以,师父我们下一盘吧。”
我平时恁般懒惰,今日上进点,说不定师父会对我略微赞赏?
说不定,我就能下山了?
思及如此,即便是从未碰过的棋,似乎也不那么难了。
师父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默默转身收拾棋盘,右手执白。
我得逞地笑,黑子落下,直指天元。
师父看我一眼,面无表情,也落一子。接着,缓慢却清脆的棋子落盘声,回荡在不大的亭中。
“师父,”我试图引起今天来这里的重点话题:“听说……您要下山?”白子“啪”地一声,落成了个丁四。“是。山下桃花镇一直被我们庇佑,此番劫难重大,却非关众生,到底也该竭力救上一救。”非关众生……
那,如若是天劫,师父你就会袖手了?
“师父,十一……十一也想去。”我有些支吾,毕竟是第一次向师父提过要求。不过忽又觉得,何必害怕。不过是徒弟央师父历练而已,挺光明正大的。心下忽长不少胆气:“师父,十一要陪你一起下山!”
师父愣了一愣,旋即果断摇头“不可,山下过于凶险,此番不比平日修习,你……”话音未落,又是“啪”地一声,我的黑子紧随他的白子下在棋盘上,落子有声。“十一不怕。”
师父一张大胡子黑脸,比焦炭更胜三分,将手一摊:“你嬴了。”
我咬着手指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局势。
二十二白子,全军覆没。
这就赢了?
“师父你……不是故意……故意让我吧?”“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和别人下棋么?这就是原因。”
原来,这就是原因。
从不和别人下棋,总是一个人对下,原来不是高处不胜寒。而是棋艺太烂,却又非常喜欢下棋,只好索性自己对下,也搏个清高的形象。
原来如此。
我抓了抓头,师父修得上仙,少说也有几千万把来岁了。难道,这就是七师兄说的“老男人的闷骚情怀”吗?
“师父,原来你也不会下棋……”师父眯起眼看着我:“是吗?”我吞了吞口水,这不明的威胁么?
“不是不是不是,十一记错了。师父的棋艺很精湛,连吃十一的二十二子。”师父的脸一下僵成了门板。
“那师父,下山的事……”我试着问。没想到师父还是斩钉截铁的样子:“不可。”
我没有问原因。
因为师父做事从来不说原因。
但不代表没原因。
我如今忒想拎着师父的领子,一边摇一边问他:为甚要这般折磨我?
让我一人待在山上?天地苍莽的,正是隆冬,连只有灵性的动物都见不到。难不成让我同白纸所幻的物事说话?
显然不能。
那还不如被师父啃几口……
渐渐到了午时,前夜的积雪开始融化,大块大块顺着砖瓦滑到池中。“咕咚”一声,水波将池中枯萎的莲叶浮萍层层推开,水面上泛起波光,在我看来尤为刺目。
“师父。”我低头踢着脚尖。山兽皮毛做的靴子,因为踏雪而来的缘故,沾了不少雪沫,被我赌气地甩落一地。
“十一是不是太没用了,所以……所以师父嫌弃十一?”师父伸手摸我的头,试图安慰:“没有的事……”我偏头让他摸了个空。
“有!师父不喜欢十一对不对,师父一直就不喜欢十一。因为十一没用,只会添麻烦。”师父半蹲在我面前直视我。
我呆呆地看着师父浓密的大黑胡想,他怎么这么高呢?(绝对不是自己矮)
师父的大胡子动了动,叹口气把我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揉揉我的耳朵:“师父不会嫌弃你,就算你连柴也不会砍,师父也不会嫌弃你……”我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热,死死蹂躏衣角。
矮油师父你不要这么看人家了……
“可是,十一真的想陪师父下山……想学本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小,像是种子破土的声音。
又细微,又坚定。
那一刻,师父受伤的样子又出现在我脑海里。细碎的风雪席卷,把他的血液埋葬。而我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心,要让自己变强。
我仰头看着已经慢慢站起背过身的人,默默地想。
那么遥远的师父……
只有变得强,才有和他并肩的资格。
而不是被压……
“师父,十一要陪你一起下山!”我再一次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愿望,“难道不行吗?”难道一条路也不给我?
“小十……”
还不行?我把手拢进袖子向亭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却刚好让某人听得见:“师父的棋艺原来这样烂,这样烂……烂……烂……”
“等等。”
我无所谓地转身,师父额头冒起青筋,手指着我:“是谁告诉你的?”我甜甜一笑,清脆大声地报出三师兄的名字:“连滨!”
“你去告诉他,换他留下看家,你跟我去。另外,咱们壑明居一年的柴,都归他劈!”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师父也花儿似的,不过他那是雪花。
我冲过去跳起来,手吊着师父脖子,在他没胡子的小片黑脸上亲了一口,才下来眉开眼笑地说:“十一爱师父!十一这就去找三师兄。”然后美滋滋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