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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风雪夜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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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俊疾山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
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整座山。
我搓着红透了的手,颤颠颠地跑进了一户居院。“小十一,你又做什么去了?”说话的是九师兄令羽。我三年前就拜在师父门下做第十一个弟子,也是幺徒。
师父本意是不收十一个弟子的,只想凑个整。我便使了个苦肉计,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又哭又闹。师父大约怕人误会,这仙山福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准了的。
因为那次我跪了三天,又饥又冷又怕,忍不住哭了起来想。着我不知在山里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想进得山门拜在门下,却被嫌弃.终归是因我无父母是个孤儿,当即号啕大哭,对着府门喊:“爹——”后来三师兄就把我接进了壑明居,也就是师父的居所,做了第十一个徒弟。
“九师兄,方才我路过元丙轩,三师兄说他夜观星象……”“又是夜观星象,三师兄连山下桃花镇哪只母鸡生多少蛋都得观星,这星有那么灵么?”我们每个弟子所习皆异,九师兄天资聪颖,专工茅山法术,于这些入门凡技自然是不屑了。
我试图提醒他:“可是有时也很准的,你不记得前年……”“三师兄说什么?”
这样就转移了话题……
我暗自腹诽。
“他说师父大约今日能回,但具体却是不明了。”我寒冷难当,缩到九师兄暖炕上,紧紧裹了层薄被,这才略好过些。“回来?”九师兄仰头微思索一会儿,方问我:“师父几时出去的”“……六日前。”“这回又是去的长留山?”我摇头:“这我不知,不过应当是的。”
师父同长留一位仙士交情颇深,偶尔去住访个几天月余,只是从不见那仙士来俊疾。
所以我们几个徒弟都暗中凑在一起猜测,那仙士一定是位女仙士,说不定比女娲娘娘还美,师父定是打人家主意。
其实呢,我们谁也没见过女娲娘娘。
大师兄祈风是从来不谈这些的。因为他嘴笨,只知道坐着听。至多问到他头上,便恩恩唔唔几声。
不过除了当初抱我进师门的九师兄令羽,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因为他宠我,任我欺负不告状,甚至甘当我的出气筒。而其他师兄们,就知道去师父那告状,看师父皱着眉头用戒竹打我的手掌心,打得红红的肿肿的。总是九师兄给我求情,大师兄给我擦了灵药还得红上不少时间。
而师父黑黑的脸会更黑。
令羽也挤了上来和我一起坐在炕上,忽然伸手搂住我。我一怔,话都说不利索了:“九九九九九九师兄你干干干干什么啊?”令羽瞥我一眼:“你不是冷么?师兄给你捂捂。男子汉的怎么跟姑娘家似的。”
我一时语塞,也不好挣脱。索性一闭眼,尸体般瘫痪状。头顶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小十一,你说咱们做徒弟的,要不要张罗个师娘啊?可是咱师父那怂样,哪家姑娘仙人愿意嫁给他?漂亮仙子会要他么?”
漂亮仙子就是我们给那位长留山仙士取的称呼。
我慎重地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应该不会看上师父的。”
“诶……”
我家师父,世称壑明君。大名连我们也不清楚,道行固然高深,只是长得不怎么讨喜。
按说明明是个仙人,应当是白衣飘飘气质清冷,再不也清雅俊秀。可我家这师父,一身黄泥树皮样的粗布衣衫也就罢了,脸上黑同锅炉,居然还留一把貂皮样黑须,平添三分凶相。
试问,此等绝色,哪位漂亮仙人看得上?
“我想,大约我们有生之年甭指望了。”我点头以示赞同。若是个眼睛好使脑子正常的漂亮姑娘,是断然看不上我家焦炭一般的师父的。
我在九师兄怀里蹭了蹭,总觉得有些不适,借口有事跑回了自己居所。
那时,九师兄看我的眼神很是奇怪。
夜渐深了,山上都是莹白白的一片,风雪肆虐。
我起身去将窗户关上,突然见前面远处雪地上有一根黑煤炭,在东倒西歪的,但方向却是坚定的向这边来。
它划过的地方,开出朵朵红梅般的艳色。
我眯了眼去看,它们似乎还有丝丝危险的意味。那是……血?大惊之下一个激灵,那根煤炭它……不对应该是“他”。
他不是师父么?
我心脏一阵鼓擂,跌跌撞撞开了门冲过去。
师父应是受伤了,倒在地上略无动弹,很快被飞雪掩上。我摸索着师父大致方位,伸手下去挖。挖到一双手冻成了萝卜状也没见影。正泄气地往地上一坐,立马弹起来,看向被我坐出来的大坑:“师……师父?”
我当机立断搓搓红透的萝卜手,把师父从雪里刨出来,使得他在风雪中尤为显眼。心里默念了句,师父不会怪十一的对吧。
他昏迷了,那我就当他默认吧!
然后毫无心理压力地认为,他已经原谅我坐在他脸上的行为,试图把他扛上背。刚把师父背上,脖间突然一凉,随既又变得滚烫痒痒的。是师父的……嘴?
我闻着那股浓烈的酒气,默了。
定是师父酒后失德,轻薄了漂亮仙子,于是人家不客气给打成了这样。
勉强把高我尺余的师父拖到树下,我已经冷得不行了。哆索着从怀里掏出张白纸,使个术,在我的萝卜手上划了道口,滴血其上。白纸化做一只小小的雪貂。
“貂儿乖乖,去……去找九师兄。”我连舌头都快冻僵了。
雪貂在我掌心蹭了几下,尾巴一扫,闪电般钻入风雪中。
我躲回树下偎在师父身边。师父显然酒气未消,一个翻身压了上来,脑袋一垂,埋在我脖间。面具般的大胡子刺得我脖颈仿若针扎,我一阵手忙脚乱:“师……师父,我不是……”师父咕哝了句什么,咬了咬我的脖子:“师父好想你……想你……”
我沉默了。我听说师父本有个二徒弟是个女子,不知什么原因离了师门,难道师父同她……难怪再不收女弟子。
可是只要一想到师父满是大胡子黑漆漆的脸,也曾为哪位姑娘痛彻心扉……关于师父受情伤的种种可能霎时浮现。
呃……这种深情款款缠绵绯恻的戏码,还是不适合咱们的师父的。
只是,师父他总啃我是做甚?
我一边做着无谓的挣扎,一边祈祷:九师兄快来快来……
冷不防师父忽然抬头咬住了我的嘴,我只觉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一下挣扎都无力,像是雪崩之前,等死一样,末日的绝望——恐惧到极点精神反而兴奋。似乎下一刻就是死亡来临。
就像……地狱。
“呃……”师父突然闷哼一声,倒了下去。沉重的身体被一把掀开,我正眼冒金星,突然被人扶起裹进衣内。“小十一,小十一……睁眼看看我。”身边暖暖的。我费力抬头,飞雪沾了九师兄满脸。
终于来了。
我心里一阵委屈,就着靠在他胸前的姿式用手去揽他的脖子。他抱我起来那一刻,我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头昏脑胀。
我记得,最后一句话是:“你什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