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魄谈》花御城

2、[重华]2

　　【2】

　　那天出了淮西楼后，苏晓纶和她的主子就一路赶向了郦洲。

　　折魄楼的杀手其实都懂一点星相学，而次分野和次洲更是折魄楼的暗号，几十年就要换一次，没有任何一个外人懂，所以长孙轩然当时才大胆地说出不怕窃听。

　　幽天的次分野是指灏天，灏天所对应的洲是灵魅极多的澈洲，澈洲的次洲则是郦洲。

　　郦洲离齐州很远，因为当年“神”犯下的杀孽，齐洲与郦洲之间甚至无法通行。

　　齐洲镇北，郦洲据南。

　　中间的天扬内海却无法通航，只要有船，哪怕是齐洲最有钱的商人能够造出的最贵的，最重的船，在这天扬内海也无法行半步，只要出了占星台，神的力量和煞气就会把船撕裂成碎片——这也导致了郦洲一直落后而蛮夷。

　　唯一能通行的恰恰也是最险的路——诛神之路，讽刺的是这恰好是整个天扬内海煞气最重的地方——它是一条白骨之路。

　　它是空野公子的功绩，通向寂灭山，灭绝了神。

　　苏晓纶这个时候已经和“寒爷”苏寒惊走过了白骨之路，悠闲地走在郦洲踏实的土地上。

　　“惊蛰公子，您是要去那边吗？”苏晓纶看着远处。他们实际上已经到达了寂灭山了。寂灭山是一座雪山，若不是赤裸裸的煞气和四处横生的特殊灵魅“黑魅”，倒也是一处旅人踏足的好地方。

　　“四方城。”当时被称为“寒爷”的惊蛰公子苏寒惊笑着回答，他已经卸去了易容——应该是戒了烟，作为不太擅长易容的“破轩阁”宫上，他尽管武技已经登峰造极，但是易容术还是得靠大烟或者陀罗香，才能达到完美。

　　这时他的脸色不再发黄，而是健康的齐洲汉人的颜色，这是他连续五十多年在齐洲生活的结果。而一双垂敛的眉眼变得高挑，墨蓝色的瞳深却轻灵。他的眼是单眼皮，显得总是有些倦怠的味道。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一丝笑，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扎起了一束主干，其他放荡不羁地任着它们在风里飘扬。

　　作为一个鲛人，他有一千多年的寿命，实际上他还非常年轻，像是人类的二十四五。

　　苏晓纶看了看她的宫上。这个男人……真是俊美而放荡不羁啊。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略一思索，道：“宫上，你漏了件要事。”

　　“啊？”

　　“查最后击败瞬阁宫上的人。”

　　苏寒惊松了一口气，笑笑，见苏晓纶不解，回答：“是上爷。”

　　苏晓纶惊愕。

　　苏寒惊的眼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唇角勾勒的笑容愈发邪气，“就在你脚下……上爷的真迹。”

　　“啊！”苏晓纶吓了一跳。

　　“你很崇拜上爷呢。”苏寒惊微笑着鼓掌，清脆的掌声在大漠里显得十分空远，“上爷也很欣赏你，也许过上几年你就不会再是宫次了，去另外的阁里当宫上。小丫头，你还应该学很多啊。”

　　“可是……宫上……”

　　“是的，你只通巫蛊之术，而且其他方面也不太强。”苏寒惊低头玩着几片透明的砌刀“但是你是适合当宫上的人，那么就是了，对上爷忠诚的人，才能成为宫上啊。”

　　“我……”苏晓纶有点忸怩，倒是苏寒惊微笑了一下，揉揉她长着栗色长发的脑袋，“嗯，当上宫上了，得请我吃饭啊。”

　　“好啊，那就井城的胡辣汤吧！油条只要五文银子。”苏晓纶笑笑，“您每次都一点不剩地吃干净啊。”不过那是我是学徒的时候了，那时我还是很年轻的啊。

　　“是啊。”苏寒惊又开始摆弄手中的砌刀，“重归正题，我们又得说说这次任务的事情。”

　　“是。”苏晓纶回归正传，神情严肃起来，“为什么那个时候上爷会亲自动手？”

　　“因为那个人强大得过分了。”苏寒惊低笑着说，“上爷和他决斗的时候，也花了上爷很多时间，才逼退了他。”

　　“那么宫上……您要怎么找到他？”

　　已经活了二百多年的破轩阁宫上低低地笑了，“晓，你要知道啊，只有死人不会说谎呢。”他手里把玩着探魂针，看向远处，唇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苏晓纶不敢妄动，她知道的，宫上平时都是性格戏谑而喜欢做出纨绔子弟模样，但是他只要动了真格，就会变得很可怕。

　　像是被困在深渊里多年的龙忽然爆发，狂性都会被激发出来，放荡不羁的微笑会全部保留，但是眼底全部是冷意——会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

　　这是他被逼到性命危急的时刻了。

　　“纵横七，”他念出了苏晓纶的编号，苏晓纶恍然回神，才知道自己在发愣。

　　“记住了，这一次，你充当的是我的影宫上——同时，我也是你的师范。而你是我的学徒，你不是纵横七，你是阡陌十三。瞬阁的情报是我们中最好的，你的言行，绝对不允许有所破绽。”

　　“是。”

　　“那么……”苏寒惊忽然咧嘴笑了，脸上的冰冷淡漠顿时烟消云散，他一把揽过苏晓纶，“徒弟，咱们喝汤去，四方城的胡辣汤。”

　　苏晓纶也笑，她也知道自己是应该去演绎一个学徒的角色，从这一刻起就要进入状态，“师范~咱们还是去吃井城的油条吧~”

　　苏寒惊笑得极恶劣，让苏晓纶几乎脊梁发冷。他忽然低下头来，在苏晓纶的耳边轻轻地说：“在这之前先把上爷给的上一个任务搞定吧——就是杀死金家掌柜的那个。”

　　“阡陌十三，先搞定这个，顺路去四方城喝胡辣汤。”苏寒惊吹了个口哨，嘴角挑起了笑。

　　三月三十日，郦洲的晏紫花已经尽谢。

　　井城的金府作为地头蛇，开宴款待客人。

　　当仆从们慌忙走到后院请那个热爱研制沉香的主子的时候，门怎么也打不开了。

　　一个大胆些的仆人砸开了门。

　　每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个终生与沉香为伴的男人已经被杀了，身上是淡淡的沉香味。

　　幽冷而清寂，冉冉袅袅，身上没有任何伤势，笑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就是在这时，苏寒惊和苏晓纶已经走了出去，他们两人事先在脸上附了砌刀，苏晓纶伪装成了一个贵妇人，一身绸裙，是深冷而静寂的蓝色，彰显其‘高贵品位’。而苏寒惊一脸落拓地鞭打着马，一身粗布衣，郁卒到底。

　　“当师范真苦……”苏寒惊郁闷地说，“这次的又花了不少钱。”

　　苏晓纶充满鄙视地看着自己态度多变的宫上加临时师范，无奈又不得不继续扮着贵妇人的模样。

　　这个人很少有正形，总是要么一副“我是纨绔子弟”，要么“我是街边痞子”的样子，冷静严肃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压力很大。

　　苏晓纶忽然想，她宁愿这个男人一辈子没有个正形——他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应该是天翻地覆吧。

　　不是交待任务时候那种认真，是可怕的，让人心惊胆颤的冷漠。

　　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看见的了。

　　“师范，您上次认真起来是什么时候？”

　　苏寒惊依然是一脸笑意，但是眼神里是一丝凌厉的寒气，“阡陌十三，你知道我是什么族么？”

　　“鲛人和迦族混血，但是只继承了鲛人的特征，闪冥部折魄楼内殿组织苏殿的一个男杀手和一个魂迦的女人。”

　　“正确，记得很牢，给个十分。”苏寒惊叼着草眯眼，吹了个口哨，“丫头知道现在迦族的处境么？”

　　苏晓纶一愣，意识到了当前迦族的地位是何等卑贱——地上存在的迦族都不是地下梓洲最强大的一群家族，能力退化，在碎枭纪开始不久就被朱雀帝收为奴子。除了在折魄楼内，由于部分迦族的实力实在可怕，不受到歧视，在外迦族都是奴隶犊子，可杀可卖。

　　“迦族的宿命是被继承自己力量的人杀死。当时她的力量被封印，作为一个魂迦，甚至连低级的‘血羽’傀儡术都无法用出——更不要谈在底下的那些迦族们会的“天阙”镜像术之类的，各种各要的术法，她原先非常擅长，甚至顺手拈来的书法——哦……所以在那个被折腾得神志不清的女人的催促下，我最后不耐烦了，忍不住杀了她。”

　　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吧……苏晓纶默默地想，忽然有几分悲哀。她知道苏寒惊没有悲哀是假的，对母亲生命的漠视也是假的。苏晓纶也是正统的迦族，但是幸运的是出生就生在了折魄楼里，尽管折魄楼只是一群杀手们舔舐伤口，成长和杀戮的地方，但是这里只有实力是真的，没有任何歧视。

　　但是苏寒惊不是。他不是生活在正统的折魄楼，他只是折魄楼的“殿组织”，也就是外围组织的一个男人在强要了一个卑贱的迦族丫鬟得到的孩子，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

　　这个黑衣的年轻鲛人竖起三根指头，淡淡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三刀。当时我才十岁，但是刀子已经很稳了，第一刀刺心，然后那个疯女人的力量归我，第二道刺脾，第三刀本来懒得动，结果看她狰狞得不像样子，也就一刀断了她的头，那一刻是我见过的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那你哭了没？”苏晓纶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做出来的事。

　　苏寒惊淡然而平静，“没有。实际上是我把她烧了，然后上爷召我见他。问我是不是杀了她，我说，没有。但上爷肯定是知道的，那一刻起，他成了我的师范——他喜欢像我这类能够狠下心来的人，知道么？”

　　“那……这就是你最近一次……？”

　　“不，这并不是最近的一次。”苏寒惊闭上了眼，“最近的一次记忆被封印了，时间三天，非常具有震撼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时间是碎枭纪一千七百年，我十六岁的时候，恰好是瞬阁宫上失踪的时候。所以这根探魂针可以给见过他的人用，也可以给我用。这个，轩辕公子特意提醒过我。”

　　“你打算给谁用呢？”

　　“给见过他的人用。”苏寒惊干脆利落地回答，“上爷既然封印了我的记忆，如果我擅自开启，就等于是即将到达我的死期。”

　　“那么，决定下一趟去四方城么？”

　　“是的，接下来我们需要再次穿越大漠了啊。”苏寒惊把探魂针收进衣袖里，望向湛澈的天空。

　　天空的阳光在蓝天的照映下却是惨然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