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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岑与卿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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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岑教会了卿墨一切,唯独没教会他如何忘却自己。
旧上海,那是杜月笙的时代,外白渡桥这架庞然大物贯通沪东沪北,英法租界叫嚣,百乐门中衣香鬓影纸醉金迷,仙乐斯中昏黄暧昧不知疲怠。
留洋归国的少爷手提咖啡色牛皮箱脚蹬古驰皮鞋高傲地抬起头,穿旗袍的小姐扭着腰肢露出一段莹莹白腿性感也感性。街边小贩叫卖着香港牛肉与陈皮梅,电车循着轨迹慢悠悠地驶往远方,黄包车夫脖颈的汗巾灰黑灰黑,穿着破袄趿着穿底的布鞋奔跑在熙来襄往的水泥马路上。
偶尔,电影散场,好莱坞的电影依旧成了小资小调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卿墨戴了副白手套为苏岑开车门,腰直挺挺地弯成了四十五度角,面目娟秀,透漏的是女子家的美,扇形的睫毛遮住他的眼。苏岑靠近他,乜了他一眼,就此望穿秋水。
苏岑身上波士古龙水淡淡的幽香萦绕在他鼻腔,旋起一股小小的漩涡撞入了卿墨的心房。
苏岑从锃亮的雪佛兰中钻出头来,夜生活,才刚开始。
夜上海的靡靡之音在铸金大门开合之际溢出,陶醉了卿墨。
也许,卿墨本该有机会在上海西区一展拳脚,谁知他沦落为门童。
苏岑扔了几块银元给侍者:“那门童什么来历?”
卿墨什么来历?他留洋法国,说了口流利的法语,识字不比教书的先生少,懂生活却必须谋生活。上海沦陷时,赔尽了他的所有家产。
卿墨抬头时,苏岑带着盈盈笑意向他投出橄榄枝。卿墨想,自己以后也能光鲜亮丽地走入贵族区,上流社会。
苏岑带着卿墨玩转上海西区,两人挥金如土醉生梦死。卿墨爱摩登爱格调,苏岑就送他留声机,送他铸金怀表,带他喝咖啡看电影。他的家从浦东搬到浦西到静安区。卿墨以为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但在别人看来,卿墨不过是苏岑的新欢,用之即弃。
卿墨用小银勺挖出一块雪糕来细细品味,抬头对苏岑笑的没心没肺。这时的卿墨才二十出头,眼中对物质的喜爱多余对爱情的追求。而苏岑已三十有余正是风光正劲的年华。苏岑有家有室有妻有女——远在南京。
苏岑爱卿墨的那股浓浓的外国派,有时说上几句法语,舌顶着上颚时都带着勾人摄魄的姿态。卿墨将绣有自己名字的手绢往西装口袋中仔细插好,他又在西装领带上别个领带夹,阳光从百叶窗照进来印在他的脸庞上,此时的卿墨面容细致眉宇间有着知性男子特有的味道。苏岑想,此世就属卿墨了。
卿墨的小洋房周围绿树成荫,活似小型的法国香榭丽大道。卿墨点上一支万宝路后交给苏岑,苏岑享受烟上卿墨留有的余味,情难自禁地将他揽入怀中。
卿墨只是躲,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怕。或许他怕自己真的出卖了□□之后将会一无所有,怕苏岑的目的也就如此,更怕流言蜚语所说的,卿墨只是个出卖身体的娘娘腔。
苏岑涉足鸦片,与法租界交情颇深,他将卿墨带在身旁,教他从商。时间一晃而过,卿墨立足商界,自立门户,却下意识地与苏岑渐行渐远。卿墨不是薄情寡义。他想念苏岑,疯狂而热烈地想。
苏岑生日,苏夫人从南京赶来上海。三十余岁的苏夫人风姿卓越,手腕的江诗丹顿明晃晃的闪,手臂勾着苏岑的,分明是一对璧人。
卿墨带着礼物站在角落一脸惆怅,原来苏岑始终不是自己的。
苏岑想着该是与自己发妻的婚姻走到终点了。苏夫人不明白,两个男人怎能相爱。苏岑脑中想念的是卿墨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间的风情。他完全被这个年轻而鲜活的躯体吸引住无法自拔了。
苏夫人嘲讽:“祝你们白头到老!”
苏岑想,白头难,卿墨的爱情更难得。
卿墨却想,自己与苏岑是不可能的,两个男人,怎可能一辈子。于是当晚上了蒸汽轮船一路往法国行去。苏岑在卿墨的小洋房没了人味。他送的印有VIGTOR的留声机依旧安静地放在一边,上面落满灰尘。卧室里只找到自己的生日礼物与一张揉皱了的贺卡,上书:Je t''aime。
苏岑拿着贺卡在上海等卿墨。归期无边也无妨,他要的是卿墨的心甘情愿。那么多年都等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之间的感情带着童话般的浪漫,却又离不开现实的折腾,彼此心累,彼此又不愿将对方忘了。如此蹉跎一番,已是多年以后。
上海第二次沦陷时,苏岑不愿离开上海,离开这个充满柔情蜜意的回忆的地方。他被人慌慌张张地推搡着上了火车,火车上,卿墨平静地笑:“你教会我一切,却没教我怎么忘了你。”
火车汽笛鸣起,苏岑坐在卿墨身边,手紧紧握着卿墨纤细白皙的手,掏出怀中的卡片,卡片的边边角角磨损的厉害,字迹却清晰。苏岑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