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三千殇》林桃染

47、结束和开始

　　“啊—啊—！”我不断的在产婆的指挥下拼命用力，从始至终，他都是背对着我站在幔帐外一言不发。
　　“请您用力。”为我接生的都是狐族的狐妖，她们语言上虽然恭敬，但语气却是冰冷而不屑一顾。
　　“啊！好痛！我…我没力气了…我生…生不出来…”

　　一个用力之后我又颓然的躺在那里，已经没有力气再来一次了。我已经彻底瘫软在了那里，若不是有人左右掰开我的双腿，恐怕我早就没有力气自己支撑在那里了。肚腹上传来的疼痛不时的提醒我孩子还在我的肚子里，我咬着牙想要再试试，但却是一口气也提不起来了。我微微转头隔着幔帐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手指不由自主的向他伸了伸。

　　“阿…阿离…”
　　叫他的一瞬间，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微微的侧了侧头，我们之间流转着一种无言的气氛。
　　“救…救救…孩…孩子…”
　　他的肩膀动了动，仍然站在那里没有转过头来。一阵铃铛的声音响起，之前的那个叫铃铛的小狐妖一蹦两跳的窜到我的跟前，她皱着眉头，眼睛里还加杂着泪水。她看了看我，转身跪去梵天面前，她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哆嗦着说道：
　　“大…大人…求您救…救救夫人吧…”
　　“铃铛！这里哪有你一个下等狐妖说话的份儿？还不快退下！更何况她曲曲一界人类，如何有资格成为大人的夫人？！”

　　为我接生的其中一个狐妖厉声训斥道。我看着铃铛伏在那里的小小的身躯，看着一动不动的阿离，心中的伤痛早就掩盖了肚腹中的疼痛。一股腥甜忽然涌上胸口，一口鲜血从嘴角慢慢流出来，和了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色的床铺上。
　　“阿离…救…救救你…你的孩子…我…我感觉不到它动了…”
　　每说一句，我都感觉胸口就像刀割一样的疼痛。他慢慢的转过身吩咐道：“把铃铛带下去。”说完，他慢慢的掀了帏幔进来，与我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

　　“来人，再去取一颗回元丹来。”
　　“大人！”
　　“去！”
　　“是。”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是负手看着我。不一会儿便有人捧了一个锦盒过来，他轻声吩咐道：“给她吃了吧。”
　　那人领命来到我的身边，从锦盒里拿出一个淡紫色的药丸递到我的嘴边，我忽然很可笑，于是推开那人拿着丹药的手冲着阿离说道：
　　“不…不用麻…麻烦了…救…救孩子就好…”

　　他皱着眉头走到我的身边，伸手摸上我的肚子，我立刻就感觉那孩子在我肚腹中动了两下。那孩子似乎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一样，它忽然拼命的往下钻，锥心的疼痛让我开始挺起上身使劲用力。
　　“啊—！好痛…好痛！”
　　我张着嘴大口的喘气，只听有人喊道：“看到孩子的头了！看到孩子的头了！”我的身体似乎马上又恢复了几分力量，于是越发的使劲用力向下。
　　“啊——！！！”在拼尽最后一口气之后，伴着我的一声惨叫，孩子终于滑出我的身体。
　　“大人，是个男孩。”

　　为我接生的一名女子将哇哇大哭孩子清洗干净并抱到梵天的面前，他侧头看了看，脸上似乎带了些许的笑意。他伸手逗弄了孩子几下，孩子立刻就不哭了。她门为我清理了身体并盖上了被子，我浑身虚脱的躺在床铺上，忽然觉得他有可能是一个好父亲。
　　他侧头看我一眼：“把孩子抱过去给她看看。”
　　“是。”

　　我听了马上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那女子将孩子放在我的身边，我强撑着身子看着襁褓中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心忽然就放了下来。还好，看样子他和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儿。他忽然蹬了两下腿，闭着的眼睛微微颤了颤，我伸手摸了摸他通红的小脸蛋，心中无限的温暖。
　　我轻笑着看着他的睡颜，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温柔的一吻。胸口顿顿的疼着，肚腹的剧痛随着孩子的出生而变成了一阵阵的抽痛，一股热流忽然从两腿之间喷涌而出，我摸着孩子的手微微一颤，然后倒在床上疲惫的对那女子说：
　　“抱他走吧。”

　　那女子微微一愣，然后抱起孩子就要走，孩子似乎知道什么一样忽然哇哇大哭起来，那女子抬头看了看阿离，他慢慢挥了挥手，那女子才抱着孩子走出幔帐。我的目光始终锁在孩子脸上，他每哭一下我就心疼的连呼吸都困难。
　　周围一片安静，孩子的哭声也渐渐远了，我浑身的温度正随着那涌出的血水一起流逝。他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微微冲他笑了笑：

　　“答…答应我一…一件事…”
　　“…什么？”
　　“看…看在这孩…孩子是你亲…亲生的份儿上…照顾他…爱…爱护他…不…不要让…让他受到任…任何伤害…”
　　“…你不想带走他？”
　　“比起…比起我这个母亲…你…你更有能力护…护他周全…”他微微垂了垂眼帘，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咧嘴笑了笑，他抬头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要转身离开。我轻轻张了张嘴，虚弱的叫了他一声：
　　“阿离…”
　　他离开的步子顿住，然后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是梵天。”
　　我轻笑了一声，侧过头看着上方纠结在一起的白色帷帐，脑海中闪过第一次遇见他的情形。纳兰容若有句诗写的很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像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样干净透明就好了，虽然他与我的相见很有可能也是他为了报复而计划出来的一部分，但是那时我美好的心境却不是假的。

　　爱也爱过了，痛也痛过了，一路走到现在我没有后悔，只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平静的面对死亡，没有留恋，没有恐惧，平和的就好像我只是去睡一觉一样。但是，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眼看着我的孩子长大，不能陪在他的身边去爱护他。

　　“阿离…”
　　我呢喃着叫着这个名字，眼泪顺着眼角慢慢的滑落下来，竟是意料之外的温热。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凉下来，指尖都冷的有些麻木。
　　“阿离…我…我喜…喜欢你…”
　　我看着他剧烈一震的肩膀，等着他慢慢的转过头来。他是所有人的梵天，是他发妻的梵天，但永远是我一个人的阿离。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微微咧了咧嘴角，这一世结束，只盼来生谁也不要遇见谁，不相识，不相知，不相见，不相思。

　　“林淡淡！”
　　他忽然叫着我的名字冲到我的床前，一手猛地掀开我身上的被子。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我能勉强的从他不断晃动的眸子中看到身下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的自己。他忽然将我抱在怀里，冲着外边大声喊道：
　　“来人！找大夫！把族里所有的大夫都给我找来！！”我在他怀中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扯开一个弧度，他这样的表现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其实他有一点在乎我？

　　“林淡淡，本宫命令你马上睁开眼睛，不然我便立刻大开杀戒，血染灵山！！”
　　他说完便将唇*瓣覆上我的，从他口中忽然源源不断的渡给我什么，但是我残破的身子已经和一个满是窟窿的筛子一样，进多少就漏多少。我强撑着摸上他的面颊，此时我的眼睛已经完全找不到焦距，只能凭着手指的触感来想象他现在的样子。忽然，心中有了那么一丝丝不舍，想着他好不容易才对我好了一点。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一点就想要更多。

　　但血液的流逝带走了我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当我的手慢慢滑落下来时，立刻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的攥住。我的意识几乎是在一瞬间抽离，一头便扎进了无边的黑暗里。黑暗中，感觉身子在不断的下坠，有人一直远远的喊着我的名字，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却是欢快的丝竹声。

　　身子一晃一晃的，晃的我头晕眼花。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轿子里，低头看了看发现此时的自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上边暗纹烫金，翠珠环点，料子一看便知是上好的锦缎。
　　我的脖子被满脑子的东西压的生疼，我掀开轿帘，看见外边的道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外边有身着统一铠甲的侍卫守护着。我向前看了看，只见一个笔挺的身形骑在马上，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看的我眼晕。

　　我跌坐回帘子，难道是阿离把我卖了？顶着这种荒谬的想法，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捡起，是一个印着青花的白瓷小瓶，我轻轻磕了磕，从里面磕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正当我满心疑惑的时候，骄子忽然晃了两下停了下来。

　　我赶紧将小瓶放入怀里。轿帘被人掀开，那浓妆艳抹的喜娘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脸夸张的说道：
　　“哎呦，我的公主姑奶奶，您…您怎么把喜帕拿下来了啊？快快盖上快盖上啊！”我先是一愣，然后赶忙捡起地上的帕子胡乱的盖在脑袋上。
　　“哎，这就对了！请吧，公主殿下。”那喜娘伸手牵着我下了轿子，外边锣鼓喧天，我被震的有些步伐不稳，喜娘紧紧的搀住我，我越想越不明白，于是又一把拽下盖在脑袋上的帕子：
　　“通通给我停下来！！”

　　我一声大喊，我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我，我皱着眉头环视了四周，他们忽然呼啦啦的跪在地上，我茫然的看着这一群人，忽然有个小丫头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倒在地：
　　“公主，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嫁了吧！奴婢的家人还在皇上手中，若您今天不嫁，奴婢和家人可就都活不成了啊！”我看着扑在我脚边的小丫鬟和周围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人们，只觉的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公主殿下，这…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我们这一干人等的性命可都在您的手上呐，您就高抬贵手，可怜可怜我们吧！”
　　“是啊，求公主殿下可怜可怜我们吧！”

　　那满脸肥肉的喜娘爬到我的跟前拽着我的裙角哀求道，周围的那些吹打的小厮们也跟着一直对我磕头，我慢慢抬起手看着手中大红色的喜帕，深吸了一口气便把东西蒙在了头上。
　　不管怎么样，总要先弄清楚我现在状况，我被喜娘和丫鬟搀扶着往前走，周围吹打声又起，我忽然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