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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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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嘎吱…
没有一丝风的濡热夏夜,采蓝被这个声音叫醒。浓重的血腥与腐肉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这声音听起来格外恐怖,无端让夏夜里的她打了一个寒颤。
采蓝想挪动被汗水浸湿的身体,却发现身体仿佛不是自己似的,纹丝不动地麻木着。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冷热。
这是哪里?也听不得蛙鸣也闻不见虫响,只有黑黢黢的虚空。无处不在的咀嚼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像在耳侧枕边,却又辨不清来由。难道这就是家老人曾说起过的那吃人骨的精怪么?莫非我是要死了,这声音竟听得如此真切。
幻想过很多次的那些魑魅魍魉的面孔一下子全浮现上来,比庙里壁上画的恶鬼更真实。姆妈说过,人死了之后,便有精怪来吃掉肉身。世人看不见,只道是□□化为尘土。在死人跟前,静夜细听,便会听到这啃皮嚼骨之声。肉身被精怪吃干净了,魂灵便在无牵挂,飞升去了。
这声音切切嘈嘈,采蓝感觉到了,仿佛正有什么东西从右脚开始啃噬,密密麻麻,渐渐爬上来。疼痛开始只是一丝,再来就是拧着疼,到最后竟像是切腹断骨般无法忍受了,仿佛有越来越多的嘴凑上来啃着右腿,吃得只剩一副磷磷白骨了。采蓝大喝一声,声音竟最后还是闷在胸腔里,但眼睛终于是睁开了。
这是间密不透风的暗室,桌上点了根烧到半截的白蜡。烛焰寂定、循着光看过去,房梁上吊着个人,一身鹅黄,头颅低垂,面目狰狞。是了,采蓝想起来,这是在哪里,自己又是为什么到了这里。
房梁上吊死的正是当朝国母—王皇后,若论平常,采蓝这样一个小吏之女、商贾之妇是无论如何没有机会壂见天颜的。只是因为逢上这乱世,所有诡异的场面都成了现实。
顾门颜氏,一个恍若隔了世的名号。仓惶离家的那日,便就被永远埋葬了。记得破城那日,宅院内外一片狼藉,早有仆妇,三郎坐在一片狼藉的厅堂上寂然而坐。
蜡烛早已不知不觉燃尽。烛焰轻轻弹跳了几下,终于落入蜡油,四下里重新恢复成一片黢黑,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那嘎吱嘎吱的声音越发响亮如万马齐喑,滚滚而来。终于采蓝神志不知,陷入黑暗。
其间醒睡数度,身在暗室,不知外面的时日。直到渐渐有人声,搬运着身上撒了石灰,渍到伤口里,火烧似的疼。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收敛的人一哄而散。采蓝方从死人坑里爬出来,既然偷生了,便好好活下去吧。
这是青崖山,方志上记着此山上长着虎骨草,碾碎敷之可治疗跌打损伤。采蓝拖着病腿,一路匍匐着上了山。
此时正是盛夏世界,路边遍盛浆果,胡乱撸下一把便往嘴里塞,又酸又涩的滋味弥漫口鼻,采蓝却觉得这仿佛是天下少有的珍馐美味,是活活生生的味道。
午后一阵急雨,采蓝躲在半山腰瑟瑟发抖,一个人影闪入,才知道是这山上的猎户。便跟了他下山。
这猎户姓鲍,以打猎采药为生,家中仅一个娘子,夫妇二人在这大山深处讨生活。
过了两三日,采蓝悠悠转醒,鲍娘子立刻端了薄粥与她。采蓝见身上已经换了这娘子的干松衣物,又有她照顾,无不周至,不禁红了眼圈。想到至亲骨肉尚不能如此,更觉这番心意难得。鲍娘子见她这样,免不了又劝慰一番,只说等养好了伤再去寻亲靠友不迟,眼下腿伤未愈,还是留在此地妥当。采蓝见他夫妇二人如此情深意厚,便安心住下,不再胡思乱想。
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采蓝的伤腿渐渐结痂,拄拐也能走上几步,便常和鲍娘子在房前场院上翻晒草药,闲话度日。山中人鲜少见人,格外热络,对采蓝过往很感兴趣,但为人羞涩,采蓝见那娘子忸怩,便也主动说些繁华旧事与她听,权作解闷。
鲍娘子时常摩挲着采蓝的手感喟到:姑娘生的这般好,却不想坏了腿,真真是天羡,宁不可惜?采蓝倒也释然,只说能逃出来一条命,已是上天眷顾,两人从白日忙碌到黄昏倒也不觉。
天下之大,要逃去哪里?这里山水秀美、人情怡怡,既然这青崖山是我颜采蓝的重生之地,索性在这里带下去,或者失散的家人以后寻着辇舆的踪迹还能寻到自己。
天色渐暗,鲍猎户从集上回来,将兽皮草药换了米面油茶并应用之物,还给鲍娘子采蓝各裁了一块夏天好穿的凉布料子。质地疏松、颜色艳俗,一看便知是市卖的俗物,但采蓝却如获至宝,当夜和娘子一起在灯下弹墨裁衣,只一夜便缝制出一身新衣给鲍娘子。
日常夏夜无事,鲍娘子携了采蓝在场院上铺了一张竹床,遥望星河、聊无睡意。鲍娘子说夏天是山里最好的时节,往来的旅人也热闹些,等到冬天,入了夜便黑黢黢的,除了狼嚎猿啼,特别是下大雪封了山,还常有豺狼虎豹。原想搬到山下的寨子里,无奈这里有父母祖先开垦的薄田和祖屋,到底还是难割舍。日子长了,总有些寂寞,如果有个孩子或可还能解解孤寂,也算一家人家。只是和鲍猎户成婚5、6年也未有动静,找了郎中看,直说无事,吃了几幅药下去也没有动静。这正中采蓝的心事,想当年刚入顾家,郎情妾意,她也曾经希望能有一儿半女,无奈世事难料,谁知道会有今天的光景呢。采蓝劝慰娘子道:常听人说,若是诚心拜佛,于是二人商定,这月十五到山中的水仙庵去礼佛祭拜。
当夜,采蓝辗转反侧,再也无法睡去,水仙庵正是当日王皇后和自己被羁押的地方,心里到底不安。
及至十四夜,颜鲍二人具沐浴清洁,一早便别了鲍猎户,往水仙庵来。这青崖山,又名道佛山,东西绵延近数十里,是晋中一带的主脉。南端形如道冠,北面酷似卧佛,中间连体如一,浑然天成。它位于五峰山东南,因其岩壁峰峦郁郁青青,故名青崖。这里形势险峻,陡峭如削,仅西北山麓有一条小路可达山巅。有诗文赞曰:“青崖壁立回千寻,点点苍苔太占心。天千庄严成胜概,纤尘不到白云深。”一路上,绿茵轻快,采蓝的陂足也五大碍。庙里的庙祝
见到一个人,竟是大妹的丫鬟——桂枝。桂枝泣不成声,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小奶奶。那日她一直追着顾茉庭的车,一路打听,来到这里,方才知道,顾宅已被付之一炬,当日众人都已成鸟兽散。如今,枭番已问鼎中原,皇帝已被掳往北地。
雇了辆车,与家中的油壁车自然不能比,一路顺遂,半月后,来到了通汇钱庄,拿出铁券,千里迢迢,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四千两银子,她的全部身家,都付之一炬了。只得又来到当日芙蕖社之旧舍,找出自己寄存在那里的一箱书,也一包簪环首饰。此间人多眼杂,
走得匆忙只知是青崖山阴,青泠溪畔,却不知是哪村哪寨,一时半会儿,暂且在这山脚下住下了吧。原来方志里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差别如此之大。
在村口,牛车咿咿呀呀地停了下来,正值中午,赤日炎炎,一个年青的农人从田埂里上来,拿瓢舀水冲了全是泥巴的双脚,坐在村口的茶棚阴凉处乘凉。白色的幌子在七月的热风里飘摇,看这乡下的庄稼汉竟逍遥得个世外的散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