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曲》戏骨

30、双红豆

　　深夜。
　　双目紧阖的男子忽地缓缓睁开眼，与此同时，雕花窗框微微一动。凌曦漫不经心的目光般投向那道移入房内莆自明灭不定的萤火，
　　“殿下有劳，今日受苦了……”阴柔低沉的男声适时响了起来。
　　“区区小事。”凌曦的眼中犹自带着几分倦意，看起来便是被打扰的不耐。
　　凌曦其人，世人纷传因野心全无、嗜好享乐，又偏偏生得和天帝极为相似而被宠爱，但此人内里乾坤着实难以摸透。
　　萤火并不意外，不急不缓地动了动，“鄙人惶恐，殿下的胃口可从来不小。”
　　“还是如此不敢暴露真面目于人前？”他此话着实僭越，凌曦不过单手支头，目光调笑般自萤火间一划而过，萤火顿时剧烈震颤起来，几乎就这么炸开来去。
　　凌曦的灵力霸道无伦，萤火内灌注的那些微便足以令萤火这么消散于空中。
　　那人声音中不由带上了几分恼怒，“殿下这般戏弄未免有些过分。”
　　“过分？”凌曦修长的食指和中指略略一夹，便从那萤火中取出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瓶，“比起这一个月形同废人，你反倒该好好想想如何补偿我才是。”
　　那男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多了三分，“那是自然，殿下年轻气盛，若是令爱宠不悦反倒不美。”
　　凌曦只是随意听着，不做反驳也并不言语。他之前所言不过一个月无法使用灵力，但此人既然肆意歪曲，那么听听有什么乐子也未尝不可。
　　“凤族内美人甚众，这瓶丹药殿下暂且用着，妙趣无穷。”男声不紧不慢续道，“殿下看上何人，晚间自会送上。”
　　“任何人？”凌曦终于懒洋洋开了尊口。
　　“殿下明鉴。”
　　“人选我已经有了，”凌曦终于提起几分兴致，“你来便是。”
　　萤火不紧不慢抖了抖，便就这么消散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话袅袅犹在耳畔，“殿下，白日里可得选清楚了。”
　　他这话说的无理，但这人地位特殊，凌曦也懒待与他计较。反正这凤族原本便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根本蹦跶不过几天了。

　　被高温燎起的层层血泡，在接二连三的奔波行走后纷纷裂开紧紧粘在衣服上，若不是层数足够多，即便是正红的礼服也会被生生浸成黑褐色。
　　玳雅皱着眉帮朱砂揭下最内层的贴身里衣，皮肉拉扯发出令人齿寒的撕裂声响。朱砂咬着牙，强忍着半分呻吟也没露出分毫。
　　“痛就喊出来。”玳雅看她一眼，低低叹道。“平日里只见你大呼小叫，真出了事反倒成了哑巴。”
　　朱砂勉强牵了牵唇角，“多少人在外面等着看热闹，就凭不让朱裘那个死女人如愿这一点我就死都不能喊。”
　　她话说的轻松，但事实上不过是为了护住父亲朱祈的最后一分颜面。
　　天纵奇才，却在身后留下了这么一个人人认定的败笔。

　　但天火岂是这般好相与的？除非以自身灵力缓缓化去那股炽烈刚正的天生热源，旁人便再无半分方法。
　　看似轻松，但却是时时刻刻如同置身于烈焰中灼烧，就凭这分痛苦便不是常人所能受，众位长老被波及不过分毫便痛苦不堪，更遑论以一己之力担下全部天火的朱砂？
　　一念至此，玳雅心中对玳凌的不满便不由盛了几分。

　　“不必怪他。”朱砂半眯起眼，任玳雅在她背部涂上止血生肌的灵药，“若不是为了证明实力，他也不必出此下策……”
　　迫在眉睫的天界大会，波涛暗涌的凤族，理也理不断的人界，最后还有……玳凌。
　　玳雅细细看着朱砂线条精致的半面侧颔，便是在上药这片刻功夫，她已是沉沉睡去，疲惫之色竟是掩也掩不住的透露出来。
　　朱砂，你对他有意无意的回护之意，你自己可曾发现分毫？
　　玳雅为朱砂上好药后盖上被子后轻手轻脚出了门。谁也不知道，在她阖上门的那一瞬间，朱砂赤褐色的眸子忽然睁开，神色复杂难言。

　　玳雅方才转过回廊，迎面便见到一人正负手站在廊侧。
　　这算不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玳雅在心头不由暗嘲，她方才从朱砂那里觅得了些许蛛丝马迹，现在这人却已是好整以暇等着她自投罗网。
　　见她行来，玳凌转过身，一贯的沉静如水，“如何？”
　　玳凌身影此刻在玳雅眼里却碍眼无比，碧色裙裾拖过他面前分寸地面，这才定住脚步淡淡道，“你自己去看便知。”
　　她面色淡漠，但警告之意却十足，“我在朱砂身边一日，便不会容你胡作非为。”
　　“你也太小看了朱砂，”微风勾起玳凌的发梢，整个人愈发凉薄，“她不需要任何人将她护在身后。”
　　“需知，朱砂，仅仅只是朱砂。”
　　一字一句，直入人心。

　　玳雅神色微微一动，却不欲再与他多做言辞之争，径直离去。
　　“朱砂在你面前对我多有维护……”玳凌不疾不徐的声音止住了玳雅的脚步，“我和她之间，从来无需外人多置一词。”
　　玳雅冷笑一声，并不转身，“若我是你，便不会说出这般话。”
　　玳凌一笑置之。

　　“你怎么在这？找你半天了，快快，跟我来！”玄青唱做俱佳，一把便拉了玳雅转身便走，同时不忘背后给玳凌做了个手势。
　　他从回廊那一头行来，见到玳雅和玳凌时先是一愣，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并无遮掩，青龙少主既不能在凤族领地对老友做些什么，只能先把自家起居舍人领开，至于那些是非曲折，以后自然有得分晓。
　　三人都心知肚明，玳雅任他拉过了转角，下意识便想将手扯回来，不料玄青那人皮厚无伦，居然笑眯眯将手劲愈发加大了几分，死死扣住不放。
　　玳雅立住脚步，嫣然一笑。玄青忽然没来由为她这和朱砂神似无比的笑容打了个寒颤。
　　玳雅好整以暇探手取出《起居注》，玄青面色顿时变得铁青，刚想伸手去抓，不料那册子飞得奇快，不但生生避过他势在必得的一抓，还带着嘲弄哗啦啦翻了几页。青龙目光何其敏锐，一眼便看见其上全是他的斑斑劣迹。
　　玄青：“……”

　　“查，少主于寅时三刻，不端于行……”
　　那笔竟然顿也不顿飞快的写了起来，盘旋迅疾如闪电的册子不但对它没有丝毫影响，还有意无意促了狂放的气势，一手漂亮的草云簪体赏心悦目之至。
　　玄青悻悻然放开了手，瞥了玳雅一眼，后者眸中灵光一霎，《起居注》长了眼睛一般得意扭了扭，随即飞入她袖子中再不露踪迹。

　　“不要和玳凌对上。”玄青正色告诫玳雅。“我和他的交情暂且不论，他绝不会害朱砂。”
　　“他已经把朱砂算计得掉了一层皮，还打算要什么？”玳雅嘲道，“难不成打算让了族长位置给他才算？”
　　“玳瑁一族是何许人也你还需我来说？”玄青摇了摇头，“但凡认定之属，必属一生。”
　　玳雅何尝不知，但玳凌此人着实摸不透深浅，她也无法这般轻而易举便下定结论，事实上，若真的玳凌对朱砂如他表现的那一般，对朱砂绝对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听我一言。”
　　从窗外看去，二人映在窗上的身影如鸳鸯交颈。

　　门吱呀一声轻响，朱砂闭上了眼。
　　“不必装睡了，天火还算厚道，至少把你身上唯一能看的地方给留了个完整。”玳凌的声音伸手抚上朱砂的侧脸，不怀好意的捻了捻，“若是给你再撒上些调料，挂在烟囱上熏熏，想必今年的年货便都不必备了。”
　　“笑话，”朱砂白了他一眼，“难道历届族长都猪头般顶着一脸燎泡祭天？恐怕那老天爷也该觉得恶心才是……”
　　“少嘴硬，”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玳凌终于正了颜色，“到底怎么样？”
　　“撑完七天没问题，”朱砂懒懒道，“就是第五天和第六天得拼拼运气。”
　　她话说的轻松，但朱砂何许人也？整日里每一分消停，上可捅天下可搅海，横冲直撞的人物，却于现在一切都隐于调侃之后，无端让人多了几分心疼。
　　连示弱都要如此隐晦，玳凌不由暗自摇了摇头，心底却有一丝柔软。
　　这人终于肯在他面前表示出些许的求助之意，即便其后真正意义不可考，但至少有了个开端。
　　其余尚无可惧，惟怕寸步不进。

　　“哪年的年货劳动到玳先生出手？”朱砂转了个话题，索性借着养病闭着眼懒洋洋道。“怕是等不到正月过完，大大小小的礼单便能将先生淹了个干净。”
　　朱砂口中“先生”二字带着调侃的腔调，生生挠的人心头痒痒。
　　这丫头下了趟人界，旁的没有，倒是把这些调调学了个十足，饱受劣徒荼毒的师长玳凌一时间颇有些啼笑皆非。
　　“可惜最想要之物却从来不曾得到过。”玳凌压下心头那抹心软，硬要逼出朱砂的态度。
　　“最想要之物？”朱砂睁开眼，故作不明，“朱裘想必愿意之至。”
　　玳凌在她耳侧低笑，温热的气流吹得朱砂打了好几个哆嗦，她勉力撑起身子，怒道，“玩够了没有！”
　　她伤势犹新，灵力消耗又甚大，不意牵扯到伤口竟是手腕当即一软，玳凌顺势便将她搂住了怀中。
　　朱砂听之任之，难得的乖巧听话。
　　漫漫长夜，静谧而绵长的温柔在黑暗中沉寂如歌。

　　“难得你竟是不怪我？”玳凌单手绕着朱砂的一缕发丝，轻轻叹道。
　　“怪你？”朱砂眯起眼，“我反倒该谢你。”
　　朱砂如此直言不讳，玳凌反而一愕，但此人反应极快，从外根本看不出来。
　　“那些子暗地里的妖魔鬼怪，腌臜东西，也都该出来见见太阳了。”朱砂直视玳凌的目光中半点闪躲之色也无。
　　她的选择极为明确，接受，抑或是自此陌路。
　　带着威逼式的甜头，倒是典型的朱砂风格。
　　玳凌俯下身，在朱砂额上轻轻一吻，“愿为卿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