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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心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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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心淡。
何景东离开病房几分钟后,丛念恰恰在这个时候,再度从噩梦中骇醒。
赫然睁亮开一双黑瞳,她转着眼珠茫然四顾。发现他已不在病房内,她的心“咣当”一下,变得和病房一样空荡荡。
感情生活里的不稳定因素,是滋生噩梦的一张巨大温床。所以,最近她总是一场接一场地做着无数个噩梦。
但真正想起来,不只是梦境里她身陷囹圄险恶万分,现实里她的这场爱情经历,也不啻于遭遇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凶险事故。
是时候,该从梦中清醒过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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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的房门外,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走道内响彻。
丛念唇际间显起一弧悦色。可愉悦只得一瞬,很快她又耷拉下嘴角。
她听得出,那不是属于何景东的步调……
果真,而后推门而入的人,是助理小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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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丛念醒来,小梁急步靠近到病床边:“丛小姐,你醒啦?你要不要喝点水?需要我去喊护士来吗?”
丛念只是摇头,小梁脑光一亮又赶紧说道:“何总回家换衣服去了,他一会儿就回来的。”
忍着痛勉为其难地“嗯”了声,丛念不再发话,瞪着雪白的天花板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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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病房,通白的四墙吊顶。身处在这方孤寂环境中,丛念的五感七神渐渐聚拢为一体。她浑身的伤痛突突地蹿跳,和她思海里的燥闷搅和在一起,仿若一群被关置在薄纸盒里的飞蝗,四处乱蹦地想冲出这具破损的躯体。
她痛得烦得很想大哭一场,却发觉自己并无一丁点泪意。只感觉白茫茫的视角内像置身于噩梦内那片苍茫雪地,一颗心拽也拽不住、喊也喊不回地益渐透顶冰凉。
还有种,似被人遗弃后的,奇特的淡薄之感。这是一种,心死如灰的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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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东回到病房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心淡凉薄到已目无表情的丛念。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无论他如何哄她逗她,出语挑衅或者威胁利诱,她都甚少言语。
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像调了个转。寡言冷漠的何少,变成了专爱说花边八卦的活体新闻播报机;呱噪活泼的丛菇凉,变成了新晋上位的冰域领袖。
这种让小梁大跌眼镜哑口无言的怪异情形,一直持续到丛念拆完线之后,拆纱布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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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念最近一直有向佛祖大神们靠拢的趋势。当医生一圈圈把纱布从她脸上绕下来时,她腰背挺直双手搭膝,坐得就极度像尊佛。
不过她还是做不到神佛的目空一切。因为何景东和医生护士们的表情,实在太过……让她难以形容了。
一个个耸眉抿唇,还有那一双双定格着纠结担忧的眼神,都让丛念狐疑重重。
这些日子以来,丛念最大的心思,是在想着如何架空何少,如何把自己的心粕清理干净。
她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
一来纱布缠在脸上,照了也看不清楚自己纱布下的面相。二来每次换药时,何景东总能很巧妙地阻挡住分散掉她想看镜子的欲望。她懒得和他争辩,索性也就遂了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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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伤的损的是她的肉,麻痛痒轮番上阵折腾,令她多少也预设过某些坏结果的心理建设。
印痕留疤,她不怕。别说是伤在额头脸颊边处可以用发型遮挡,她连死缠烂打的留人之心都淡化去了,美不美倒也不太在意了。
可丛念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情况有那么地糟糕。镜子里的那张脸,皮肉因缝合的拉扯,使得她的面象彻底变了样。
娇俏的笑颊肌不见了,温顺的眉眼去而不返,镜里镜外,只剩下震惊恐慌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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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东抽掉丛念手中的镜子,挥手遣散走病房内的一干人,把忧虑难过压下心头,搭着一条腿侧身面对丛念坐到病床边上,语气故作轻松道:“念念,把你刚才看见的全都忘掉。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就好,我会让你变回和以前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你是要我整容?把脸重新弄回以前那样儿,是吧?”丛念讷讷散着视焦,扯动挂满伤感的嘴角,“是噢,我整个人你最在意的就是这张脸。它损坏了,我就没有了让你继续留恋的资本,你也会失去借物凭思的依据,所以你当然急着要复原它。”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啪一声把镜子反压在床头柜上,何景东黑青着张脸,顿了两秒,声音亢而后沉恢复平和,“不是要你为我整回这张脸,是要你为你自己重塑容貌。坠崖损伤这件事不可预计我们防范不了,但补救措施我们可以做。念念,不要赌气跟我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好。”丛念幽幽地点了点下巴,“那我就不说话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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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他出了病房,她也没能多好受一点点。没有放肆的眼泪,没有失控的情绪,连之前的惊恐也遁得干净,满脑满心满腹全是恨。
可这恨,也不是热气沸腾心血上涌的炙炎,还是那一股寒凉抵心冰渗骨髓的冷恻。
丛念那十个原本揪着被单的手指,慢慢地,缓缓地,镇定得没有半丝抖动地攀上她脸上的两处伤口。新愈合的皮肉摸上去凹凸不平,却又滑嫩嫩地在她的指腹下,喧嚣着它们的年轻张扬,突显着它们标新立异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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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睑双垂,丛念无声地将震恸伤感消沉,铺晒满整个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