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若含真

1、重逢

　　兵法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

　　街上人来人往，已是下班时间。
　　我提着刚买的小笼包子，卷在人潮中流向我的狗窝。与一个穿西装提公文包的男人擦身而过时我打了个哈欠。几天没睡好觉，嘴里哈出的气味肯定不大好，至少跟吐气如兰有不小的差距。那个男人向我转过头，眼睛死死瞪着我，那神情就像是在谴责南极的臭氧空洞是我造成的一样。我不甘示弱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然后理直气壮的继续走。旦丁老兄说得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瞪去吧！再然后那个男人说：“程希范？”
　　……！
　　那人竟然是孟远！
　　记得小时候看《东京爱情故事》，最后一集里，大街上，里美替完治系鞋带。完治站在街道中央，看见熟悉的面孔随人浪涌来。他失声叫：“莉香。”于是，莉香回过了头……
　　在那个人叫我的时候，我也条件反射的回过了头。
　　也曾想过有一天也许我亦会有如此浪漫的重逢。可为什么同样的剧情发生在我身上就这么的这么的惨不忍睹？当然，我不是说我同莉香一样可爱，也不是说我跟这位孟某人有过恋爱关系。我说的是感觉，浪漫的感觉。是的，即使生活粗糙如我，也会需要一点浪漫。
　　孟远倒是西装笔挺，带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很有点言情小说里玉树临风的帅哥架势，至少比印象中的完治看着养眼。当然，前提是，如果我没有看过少年孟远长满青春痘的青春脸。至于我嘛……低头一看，拖鞋，宽松的七分裤，套头T-shirt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卡通猪头。形容憔悴，睡眼惺松，那一头短发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乱七八糟，十分的影响市容市貌。我说老兄，你刚起床时能有什么好模样？
　　孟远对这次重逢十分兴奋，一定要请我吃饭。当然当然，我心里冷笑，他是从来不会放过向人展示他幸福生活的机会的，尤其在世仇我的面前。你问我们是怎么结仇的？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在纯洁少女，也就是本姑娘我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孟某人当着全班的面取笑我的名字：“希范，稀饭，虽然学校的伙食不好，也不用以这种方式抗议吧。”
　　从此，我和孟某人势不两立。
　　靠，这小子怎么选档次这么高的餐厅？一定是存心想看我笑话。果然，走进去时服务员的眼光在我身上左扫右扫，再三看了我身旁衣冠楚楚，不，是衣冠禽兽的孟某人之后终于热情上前。我狠狠瞪了一眼孟某人，这地方是我这种贫困阶级来得的么？这人却恬不知耻的向我微笑。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难得有狠宰孟某人的机会，就当耍了场猴戏好了。反正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认识谁。
　　刚坐下，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了孟某人的肩。美女，绝对的美女。什么叫知性美？这就是知性美！脸上薄施粉黛，当真是眉目如画，天生丽质；头发盘成一个简单却精致的法式卷筒，干练中透着高贵；一身套装穿在她身上一点不显呆板，充分显出她身为白领的优雅。这人要长得漂亮，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至于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精致的人，所以对优雅的美女有着天生的仰慕。
　　孟某人递给我一包餐巾：“你把口水擦擦。”
　　孟远！我柳眉一竖就要发作。这时，美女说话了。她说：“带妹妹吃饭啊。”
　　我靠！什么眼神！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唉，长了一张娃娃脸又不是我的错。孟某人飞快的展示了一个在我看来奷诈无比的笑容，然后说：“哪里，遇上老同学，一起吃个饭。”
　　他很有绅士风度的为我们做了介绍：“我高中同学，程希范。这是我女朋友陆萱。”
　　哗！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么一朵鲜花居然肯插到孟远这堆牛粪上。我很夸张的对孟远说：“臭小子，有眼光啊。”
　　大美女仔细看了我一眼，很礼貌很克制的微笑：“幸会。”
　　稍坐片刻，陆萱便对孟远耳语两句，再冲我客气一笑，离坐而去。
　　孟远的目光一直追着陆萱走到餐厅另一头坐下。
　　“你女朋友不跟你一起吃饭？”
　　“她另约了朋友。”孟远笑笑。
　　我探头，果然见陆萱和几个白领丽人有说有笑，莺莺燕燕，娇声一片。我忽然醒悟：“大美女是来宣示主权的吧？”
　　一定是陆美女见孟远带个女人单独吃饭，危机意识蹭蹭的往外冒，所以丢下一帮朋友匆匆过来。一看到我，威胁警报解除，回去了。
　　孟远的表情有点尴尬：“奇怪，以稀饭你的智力，应该看不出其中奥妙啊。”
　　我正欲反唇相讥，一边等了许久的服务员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的插嘴：“请问，两位决定点什么菜了吗？”
　　我翻开菜单，直接从最贵的菜开始点起。

　　一下飞机，打开手机，就见显示未接电话。我看了名字，一个电话打过去：“衰人，俺胡汉三又回来了！”
　　电话里的孟远显得很沮丧：“稀饭，我失恋了。”
　　“什么？”这简直就是晴天劈雳，六月飞霜，让我至少愣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
　　半年前和孟远重逢，狠宰了他一顿，之后断断续续的保持联络。这三四个月因为手上的一个项目到处飞，说来也很长时间没和孟远见面。上次还见他和陆萱有说有笑，怎么说分手就分手？唉，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分手就分手呗。哎，我失恋了，稀饭，安慰我，请我吃饭吧。”某衰人顾左右而言他。
　　“去死。”这个人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露就泛滥，所以绝不能对他有好脸。
　　看来失恋对孟远打击不小，居然一点就着，冲我大吼：“死稀饭，你爱请不请！”
　　“爱请我也不请。”
　　“你不是这么没人性吧。”孟远见硬的不行，就在电话那头死皮赖脸。
　　“我是稀饭。饭有了人性还能吃么？”我没好气道。
　　不过说归说，到底还是怕那小子钻牛角尖，于是约好回家后见面。
　　二手房就是这样，楼道里永远堆满杂物，永远灰尘遍布，永远灯光昏暗。拎着大箱子爬了七层楼，人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叹口气，随手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在深不见底的包里找钥匙。
　　“稀饭！”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我钥匙差点掉在地上。
　　“靠，说出来就出来，恐怖片么。”看清是孟远，我惊魂甫定。一边开门一边说：“不是说好晚上见面么，怎么现在就来了？”
　　房子久没人住，乱得一塌胡涂。本想放了箱子就往沙发上倒，看到上面厚厚一层灰，只得忍住了倒下的欲望。
　　孟远一边跟进来一边做哭天抹地状：“我一个人在家郁闷啊。稀饭，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代帅哥郁闷而亡？”
　　“切！”这人向来臭美，我懒得理他，自己开冰箱找东西吃。冰箱里空空如也。
　　“衰人，”我一踹向他，“买菜去，我饿死了。”
　　我一向嘴叼，且最近出差老在外面吃，看见外面餐厅的饭菜就没胃口。因此孟衰人去外面吃的提议被我坚持否决。所以某衰人只得无比哀怨的去买菜。那家伙买完菜回来，我也把我的狗窝收拾得人模人样了。一进门，该衰人理所当然的把几大包丢到我怀里：“做饭去。”
　　“为什么是我做？”
　　“因为我不会。”
　　我只好自叹命苦，乖乖做饭。我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孟远则悠然坐在客厅里边吃薯片边看他带来的碟片。我忙于工作，久不看电影，只隐约听说过这部片的名字，似乎跟晚饭很有关系。剧里一边煽情，孟远在一边傻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喂，你真的失恋了？”看这家伙没心没肺的样子，难怪陆萱会受不了，一脚踢了他。
　　“你懂什么，我是化悲痛为食量。你饭好没有啊？”
　　“马上就好。”
　　角瓜炒肉丝，酱爆鸡，青椒土豆丝，干煸四季豆，再加一个蕃茄鸡蛋汤，四菜一汤很快出炉。
　　“稀饭，想不到你还有这手。”孟远口水四溅。
　　“屁话，我一向下得厨房。”
　　“就是上不得厅堂。”
　　“靠，怎么说话哪。”这混蛋，吃着我的饭，还这么糟贱我。
　　“你看你，张口就靠啊靠的，粗俗。你别忙着生气，我这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才说你一句。”孟远吃饭有如风卷残云，嘴还不闲着，“你有时间该好好打扮打扮，多点女人味。”
　　“你懂什么，”我瞪眼，“干我们这一行的女人本来就少，尤其我又是做技术的，每天打交道的都是工人。我要是像你那个陆美女一样娇滴滴的，我怎么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早叫你别填工科，你非填，吃亏了吧。”
　　“谁叫你瞧不起人？”我不屑。高考前填志愿，我开玩笑说要填机械，孟远就在一边嚷开了，说我这猪脑子，学什么工科？他建议我考虑考虑把第一志愿改成某校的管理专业。本来我已经打算填某校管理来着，被这死人这么一说，本姑娘还偏不信这邪了，当天晚上回去就改了志愿。结果高考后发现，孟远上的居然是某校的管理专业！这可好，现在他是高级管理人才，我却每天和机械打交道。
　　不想不打紧，一想就出问题了：“衰人，你当年不是要学机械么，怎么改填管理系了？”
　　“我……”孟远语塞。
　　我挟了一块鸡塞到嘴里，忽的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当年级花温倩也是报的管理系吧？而且和你报的还是同一所学校。”
　　孟远苦笑：“是啊是啊，就是冲着她去的，结果还是没追到。”

　　有句话怎么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就没见过孟远这么忘恩负义的人。要不是看这家伙失恋以后一直情绪低落，我至于操这个心么。他倒好，白吃我这么多饭，说翻脸就翻脸。我愤愤，下次他再来蹭饭，我一定一脚踹他出去。
　　话说我一星期前又被无良老板丢到外地出差。回来那天我早早上了飞机，一连几天都熬夜，见旁边座位没人，索性拉起中间的扶手和衣睡倒。本来只想小睡片刻，谁知头一歪，一觉黑甜。睡梦正酣，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对不起，能不能请你让一下？”
　　我猛的惊醒，一骨碌坐起来。这世界怎么到处都是美女？我无比郁闷的想，一个陆萱已经让人流口水了，居然还有一个更正点的。美女正对着我微笑，原来旁边这座位是她的。我深感丢脸，连忙让座：“不好意思。”
　　“没关系”美女笑眯眯道。她又看了我一眼，惊叫起来：“程希范？”
　　“你是……”我大惊，我居然认识此等尤物？仔细打量，这不是温倩么？我们高中倾倒众生的级花。多年不见，越发明艳不可方物。可惜我有上飞机前先关手机的习惯，不然一定打电话给孟远，让他出来看上帝。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温倩坐下，巧笑嫣然。
　　呃，我记得我们以前不熟吧。温倩是级花，属于公众人物，全年级的人都认识，我记得她不奇怪。可我程希范一介小人物，何德何能让大美人过目不忘？真是邪门了，最近老是遇见故人。回去一定要查查黄历，看今年是啥好年份。至少得去买张彩票。
　　“你当年挨的处分全校皆知，我们都很佩服你的英勇。”温倩笑着，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真是……美女怎么也这德性，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我高中挨处分还得怪孟远。这小子招蜂引蝶，到处勾引小女生，结果遇上一根牛皮糖，韧性惊人，怎么甩都甩不掉。这小子为了摆脱她，居然对她说，他心里有了别人。那女生满腔痴情，被孟远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恨恨的追问是谁。那时我和孟远是同桌，他大约觉得我皮厚，就说出了我的名字。那个女生来我们班看过我一眼，回去后就到处宣扬，说孟远眼光有问题，喜欢的人长得难看就罢了，居然这么没气质。一时间满城风雨，到处都是关于孟远三角恋的流言。孟远是优等生，班主任不大教训他；那女生不是我们班的，班主任管不着。可怜我无辜受害，天天还要被那老太耳提面命，说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后来我急了，顶撞了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太气得浑身发抖，罚我写一千字的检讨书。然后我从办公室出来，刚好碰上牛皮糖女生。激愤之下，我左三拳右三拳，把牛皮糖打成了熊猫眼。再然后，我付出了挨处分的沉痛代价。
　　“那啥，往事不堪回首。”我讪笑。
　　温倩善解人意，见我不自在，便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一路上言谈甚欢，末了还交换了通讯地址。到了家，我急急给孟远打电话：“孟远孟远，我今天在飞机上遇见一个人。”
　　“你好幸运哦，居然遇上了一个人，敢情中国那十三亿都是鬼啊。”
　　“少跟我贫。”我激动，“是温倩，温倩啊。你的梦中情人啊。”
　　孟远那边没吱声。我兴奋的继续：“小子。你和陆大美女分手那么久都没找着新女友。我看温倩不错，你们俩再续前缘如何？我给你牵线。”
　　“切，人家是不是单身还不知道呢。”半晌，孟运哼了一声。
　　“我问过了，温倩还是没有主的名花。孟远，好机会啊。”
　　“不用。”
　　“哎，孟远……”
　　“不用，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别来烦我！”孟远爆发性的一阵大吼，摁断了手机。
　　我拿着手机干瞪眼，什么人哪。孟远，你给我等着！
　　两分钟过后，又有电话打进来，是孟远。我刚没好气的“喂”了一声，孟远已经气急败坏的吼过来：“程希范，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你吼什么？！”我不甘示弱的对吼，“我明白什么？！”
　　“我报管理系是为了你！”
　　静默——
　　他是真气昏了，连这话都说得出来。电话那头是粗重的喘息声。我强装欢笑：“孟远，又来唬我玩是不是？”他从高中起，这种话每天要说三次以上。
　　“我没有唬你。”那边呼吸声渐渐平稳，清清楚楚的说，“你挨处分那次，我说喜欢你是真的；报管理系是因为我以为你一定会报这类专业。”
　　“呃……”
　　孟远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可是你从来不肯信！”
　　“你这种花花公子，谁敢信？！”我反唇相讥。混蛋，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赌气才去学机械？是因为你说你喜欢。你对我说那些话，我哪次不是心中窃喜？可每次看见你玩笑似的表情，我就感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你要甩掉牛皮糖，我为什么要为你背黑锅？因为我喜欢你，王八蛋！
　　“稀饭？程希范！你有没有在听？！”
　　“有，当然有。”我谎忙回答。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你说……”我开始心虚，我根本没注意他刚才谍谍不休都讲了些什么。
　　孟远再次高了一个八度，可媲美帕瓦罗蒂：“我说，白痴，嫁给我！”
　　“去死，哪有不恋爱就先谈婚论嫁的？不干。”
　　“那就先恋爱。”
　　“一天到晚没句正经话，谁要跟你谈恋爱？”
　　“那么程希范小姐，你愿意跟我恋爱吗？”孟远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呃，能先问个问题么？”
　　“你怎么这么麻烦？”孟远不耐烦起来。
　　“那我不愿意。”
　　“好，你问。”他很无奈的说。
　　“为什么突然这么有勇气表白？”
　　“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狭路相逢，勇者胜。”

作者有话说

　　语句修改，汗。我果然有强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