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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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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起身,取了衣架上的皮风衣。“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她跟在他身后下楼。他去结账,吩咐她到门口去等他。
她立在门口,看灯光外面的夜色。今晚的月光依旧沁凉如水,服务员送过伞来。雨已经停了,他从结完帐出来,走在她前面去取车,她手里握着雨伞,像个小跟班跟过去。
他很安静地开车,目不斜视,表情恢复寡淡冷峻,不说话。她很不喜欢看见他严肃冷漠的面孔,于是扭头看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车子无声地行驶,她的困意开始发作。
她靠在椅子里假寐,他也不说话,放了张柔缓的古筝曲,这无疑是催眠曲,车子轻缓行驶,她努力让头脑保持一点清醒,可事与愿违,酒足饭饱的脾胃在温暖的环境里失去警惕感,瞌睡的渴望一丝丝侵入残存的理智,她竟然头一回在陌生人面前睡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他的车上,身上盖了件外衣,朱皓峰的黒色皮风衣。一种陌生的男人气息在清醒的瞬间潜入鼻息。开着车顶小灯,他在阅读一些东西,他们如此靠近,狭小的车内空间,她毫无知觉地熟睡着,如同面对一个很熟悉的亲人,没有恐惧,没有顾虑。
有那么一刻,她的视觉无法适应突然的场景,特别是头顶灯发出的光亮。她重新闭上眼睛,让身体和视觉得到相应的舒展。他已经发现她醒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身看她,坚硬的下颚在灯光下格外有型,皮肤白皙,剑眉轩昂潇洒,内敛且带着几分清冷。寂静的夜,强烈的对视,无人有动静。
视觉和知觉慢慢恢复,这是在哪里?她猛然一惊,仰身看窗外,发现车子恰好停在公寓楼下。悬起的心稍稍放松,一侧身,看见朱皓峰眼睛不再看她,平视前方,手臂自然放在方向盘上。她咬着唇,心生郁闷。察觉到她在看他,他骤然回眸,视线交合,黑暗里,他眸光清湛,给人近距离的逼近感。她再一次清晰无比地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和古龙水气息。视觉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见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整齐,洁净。收敛,隐忍,克制的气息隐藏在这个男人的骨子里。她知道他不愿意惊醒她的沉睡,宁愿这样寂静地坐着,等候她自己醒来。
“我睡了多久?到了怎么不叫醒我?”她避开他深邃无底的眼神,慌慌乱乱去解安全带,谁知越慌越乱,那安全带也和她作对,不晓得哪里绊住了,解不开。
他伸过手来,左手从她的腰际横过去,滚烫的手掌瞬间接触她柔软的腰际,她来不及惶瑟,他已经利索地帮她解开安全带。
“真的不好意思啊,不小心睡着了。”她苦着眉头道歉。
他淡淡说道:“看你睡得这么香,不忍心叫醒你。”
“可耽误你回去休息的时间了。”她准备下车,手伸到门边。
他对着她后背低低喊了声:“乔依桐。”
她猛然回头,眸光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喊她。
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他说了一句:“记得那事。”
她疑惑不已,脱口问道:“什么事啊?”
她看见他漆黑瞳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只听他轻轻说道:“给我找个苏州女孩当媳妇的事。”她顿时晕了,以为他刚才是玩笑话,原来他还真是认真的。她窘着脸,头飞快地点着:“一定尽力,一定尽力!”他继续凝视着她,她被他看得心慌慌的想推门而逃,无奈人却像被下了蛊,腿脚不听使唤呆呆坐着。半晌,只听他才轻轻说了句:“好好休息。”
她仓促着推开车门下去,小跑进楼,然后立在楼口回头,看见车还在,车里的人静静地看着她。她慌忙扭过头去,蹬蹬跑入电梯,电梯一口气窜到八楼,她进屋。忍不住打开朝前的窗户,那辆车开始启动,没入夜色里。
古怪的男人。她嘀咕一声。今晚不是没有半点收获,不是吗?毕竟吃到一餐免费的晚餐。
朱皓峰回来这段时间并不住在家中,他在城西有一套旧房子,是爷爷奶奶的祖业,独门独院。爷爷从位子上退下去之后,留在北京养老。这套房子被精心装修过,古朴大方。爷爷已经把他过户给朱皓峰。他读书时也一直住在那儿,父亲请保姆照顾他,他并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的。
朱皓峰回到家里,看见雪姨的车子停在外面。一见他回来,雪姨赶紧从车里出来。
“皓皓,一年多没有看见你,你更帅气了。”雪姨激动地扑过来握住他的胳膊。
朱皓峰既不挣脱,也不迎合,目光清幽,微微扫射这个女人。五年的时光里,她一点儿也未显老,五十几岁的人了,看上去很年轻,皮肤光洁,略显富态而已。他因伤出国治疗,父亲偶尔会带她来国外看他。他痊愈后留在国外发展,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去年夏天,父亲和她陪着梅丽来找他。
“雪姨。”他客气喊道。
雪姨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听你爸爸说你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为什么一直不回家看看雪姨呢?我跟你爸爸说,要请你回家吃一顿饭,我亲自下厨,他还说你很忙,不得空。皓皓,你受伤后一直在国外,雪姨也难得和你见面。雪姨知道亏欠你许多,皓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愿意原谅雪姨吗?”
朱皓峰不露声色从她掌心里抽出胳膊,淡淡说道。“雪姨,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雪姨看见他的脸色流露一如既往的清峻淡漠,失望和难过隐隐上来。“皓皓,我明天烧一桌好菜,你到家里来吃一顿饭,好吗?莫让你父亲难过了,他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医生说血压和心脏都有问题。”
朱皓峰的脸色坚硬清冷,一言不发,许久,他背对着雪姨说道:“我已经见过父亲的。你回去吧,我明天会回去的。”说完,径直开门进去,也没有请她进去坐坐的意思。
雪姨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百感交集,各种酸楚愧疚滋味聚涌心头。她叹息着,回到车里,命令司机开车离去。
第二天,朱皓峰回到家中,看见梅丽也在。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梅丽今天穿得很时尚,衣服估计是出国买的,很衬身材。半年前她独自去纽约看他,他得知后立刻飞往伦敦,假借出差避开。梅丽大失所望,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对她毫不感兴趣。回来后通知他,期限到了即可履行约定。这一次,朱皓峰就是奔期限到了而回来的。前几天,他们已经约见过,可谈得有些不顺利。朱皓峰有些心烦意乱,觉得女人大多是口是心非的东西。
梅丽决口不提她和朱皓峰的事,在饭桌上和朱皓峰父亲谈笑风生,有意无意说起京中大事。她父母在北京发展,她经常去北京。A市离京也近,一天可以往返。她当初为了朱皓峰,在A市搞了个模特公司,如今做得风生水起。留在A市不走,意在等待朱皓峰。
“赵伯伯,家父几次提到你们约定一起去欧洲的事,他说等你心脏好些就可以动身,一起享受这一次欧美之旅,顺带去纽约看看皓峰哥哥。”
“是啊,我们当初约定一起去环游世界,你父亲身体一直结实,我却老了,身上很多零件不中用了。”赵清成叹道。
“赵伯伯何必那么辛苦呢?就算墨寒哥哥在部队发展,皓哥哥和扬哥哥可以帮你啊。扬哥哥能力这么好,雪姨教导有方。皓哥哥其实也可以在国内帮帮你的。”梅丽巧笑倩兮迎合赵清成的心思说话。
“我正有此意呢。回头我要和皓峰好好谈谈,叫他别走了,留在国内帮我打点公司。”
他们说话的时候,朱皓峰一直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转动打火机,眼睛直视电视,中央八套正在播放孙红雷主演的《人间正道是沧桑》。他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后来他们说到二哥提升此事,赵清成暗示梅丽赵墨寒这一次有一个很强的竞争对手,梅丽笑着说,只要是赵家的事,家父肯定当做自己家的事来对待。
朱皓峰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他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梅丽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流露一缕深不可测的诡秘表情,她不露声色冷笑着。
饭后,雪姨拿出两张音乐演唱会的票,要朱皓峰请梅丽一起去看。朱皓峰想拒绝,梅丽笑嘻嘻接过去说雪姨真好。于情于理,他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闷不吭声开车带她前往音乐厅。
朱皓峰在车上明确告诉梅丽,他们之间的事迟早要了解,请梅丽理智。梅丽淡笑,故意跟他说起这一次京中变化。朱皓峰知道她的父亲这几年升的厉害,职位比京城的伯父高出一个头衔。想到二哥这一次升职需要她父亲出面,暂时隐忍。陪她看了音乐会,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有流露丝毫温和情绪。
梅丽暗中抱住他的胳膊。“皓哥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爱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朱皓峰从她手中抽出胳膊,淡淡说道:“你也不是小孩了,依你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苦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是我自己的事,这么多年,我对你付出的心血,难道你一直无动于衷吗?”梅丽的眼泪流出来。
“听音乐就听音乐,不要掺合别的事情来。你该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借机生事。你我之间有过约定,既然不可生成的事,你就该理智些,不要任性了。”他的声音冷酷冰冷,听不出半点妥协之处。
梅丽收起眼泪,眼睛直视前方,目光里,藏着朱皓峰看不到的情绪,复杂,深奥,居心叵测。
临走时,直截了当地要她确定时间一起去把那事办了。梅丽笑着说这几日她很忙,过几天她会电话通知他。
朱皓峰看她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态度,知道此行会很不顺利,冷淡告辞。心里郁闷着,去了酒吧。
他没想到喧嚣的人群里,会遇见乔依桐。酒吧里开着暖气,她褪去外衣,穿着黑色紧身衣,皮裙丝袜,身材完美毕露。头发没有盘起,自然披散,卷发蓬松,化着淡妆,妩媚出众。她坐在吧台边独自喝酒,不断有男人过来搭讪,她却理都不理,只管喝酒。而后,丢下酒杯,步入舞池,跟着喧闹的人群舞动,舞姿娴熟优美,那些寂寞的男人不断靠近她。她自顾自地跳舞,面色冷淡,和平时看见的女子绝然不同,一改风格。
人群里,每个人的身子都在扭动。不安,发泄,诸如此类的情绪都在寂寞燃烧。他有些想不通,这个清淡女子,竟然藏着如此桀骜不羁的一面。
兀自孤芳自赏,兀自清高。这一份美丽,特立独行。
他记得她在人前有些清冷,但偏余拘谨和保守,矜持和端庄。这个夜里,她却如暗夜罂粟,纵情盛开,有着不被人干扰的清芳。
他没有过去打扰她,坐在角落里喝酒,静静欣赏她曼妙的舞姿。
一会儿,一个霸道的男人不顾她的冷淡与拒绝,坚持跟在她身边跳贴身舞。乔依桐头也不回挤出人群,冲到吧台边取了外衣,离去。
朱皓峰握着酒杯,还是坐着,没有追出去。
回到家中,他躺在浴缸里洗澡,给陈平打了个电话。
“把纽约的那些资金再调一股回来,加快梵语的发展。”
“你到底还是决定长期在A市发展?”
“有这个打算。你尽快去做。”
“好的。”
挂了手机,他闭上眼睛,打开莲蓬,任莲蓬的水一波一波在身上冲击。那张清丽的脸,如暗夜蔷薇,惊心动魄绽放着,妖娆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