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46、情劫(2)

　　船夫的声音还没响完，一个身影便如离弦的箭般射入水中，快速向目标游去。
　　这一下满船的人都被惊醒了，左荞他们赶到甲板上，令船身有些重心不稳，船夫立即稳住了船，好让左少棠能及时救人回来。
　　只感到脚下不知什么东西一挡，颜洁如身子便失了重心一下栽进水里。她虽是水乡出生，却随着父母东奔西走躲避战乱，所以根本不识水性，在狠狠呛了几口水后，双手不停乱刨着尽量让自己的头抬出水面，便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但是这江水虽看来平静，底下却依着强大的自然力量向一个方向流动，而这股力量是人力所难以抗拒的，在水面以下拉扯着颜洁如的身子往后拖、往下坠，离船越来越远。
　　呛了水的喉咙和胸口刺得生疼，鼻腔里灌满了水但任凭她心中如何着急却无力挣脱。上次她也跳过水，但那时一心求死，反倒不知恐惧，这次却总算领会到死亡来临前的绝望！她的手脚越划越无力，最后看了一眼水面上那个向她急速游来的人，和那张俊颜上永不能忘的惊恐、焦急的神色后，许多事从她脑海里急速闪过，却那么清晰分明。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曾经笑得一脸灿烂，毫不遮掩地夸过她……
　　“如果不想在他面前太难堪的话，最好听我的！”在秦耀华面前，他也曾霸道地为她提供依靠……
　　教堂里，他军装笔挺，她的手交叠于他大而温暖的掌心，如此便托付了一生……
　　被绑架那天，当仓库大门打开，见到他的身影时那种顿时安下心来的感觉恐怕此生也不会忘却……
　　在回家的路上，他曾用自己的手为她挡住了碎玻璃片……
　　她为他裹伤的那方手帕，他一直细心收藏……
　　……
　　一幕幕，记起的全是他的好，他的不好却早已忘却。颜洁如终于发现，不管他如何可恶，自己却早已原谅了他，一颗心早倾覆，原来是爱他的！想明白了，便也无憾了，于是她终于让自己安心往下沉去……能在死前看清楚自己的感情，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她的影子在水面上渐渐消失，左少棠终于尝到什么是没顶的恐惧。当发现颜洁如落水后，他的心脏便骤然停滞了，想也不想地便投身江中拼尽全力朝她游去，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她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船上的人也很快发现颜洁如的身影在江面上消失了，左荞急得快哭了出来，她紧张地扯着陆一鸣的袖子：“大嫂！救救大嫂！”
　　张雪婷也白了脸高呼：“表哥！表哥小心！”
　　陆一鸣虽然担忧，却还是沉稳地拍碰上左荞的肩安慰：“放心吧，少棠在外国念书的时候是学校的游泳冠军，没事的。”
　　果然，左少棠的身子也随之潜入江中，不一会儿再冒出头来时，已是驮着颜洁如的腋下将她托出水面。王小龙也仗着自己的水性跳下江朝两人游去，快速接近他们。两人带着颜洁如一块游回船边，船上的人连忙七手八脚来扶，好容易才将早已失去神智的颜洁如平放在甲板之上。
　　看着她泛青的小脸，左少棠薄唇紧抿，差点把牙咬碎，他硬熬着心上的惶急抽痛，此时却由不得他不理智，于是大吼一声命令道：“你们都回舱里去，留一些地方出来。”
　　陆一鸣他们都识情地退回船舱内，张雪婷踌躇着不肯走，左荞狠瞪了她一眼强把她拉了回去。
　　左少棠将颜洁如轻轻翻转，希望控出些水来，见没有反映，再解开她襟前的衣扣，一边按压，一边进行人工呼吸，她不能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颜洁如身体冰冷，没有一丝反应，左少棠的心也寸寸坠入寒洞。
　　“不要死！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活过来，给我活过来！”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空气中回响着他绝望的乞求，哀凄得令空中的南雁也低飞盘旋。
　　左荞捂住了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尽量咬住自己的呜咽声，陆一鸣他们也不忍再看，纷纷别过头去。
　　不信！他不信她就敢这么走了！
　　左少棠疯狂地按压着颜洁如的胸腔，希望从里面能缓过一些气息来，他一口接一口地为她度气，最后化为悲愤缠绵的吻落在她柔软的唇上。他发狠地吻着她，就算从小见惯生离死别，但从未有过如此痛彻心肺！
　　那日在书房里，他为何要因嫉妒而做出伤人的行为而令她伤心而去？在医院里明明享受着她的温柔照顾，为何又要带秦兰来气她？当她示弱到书房还那方手帕的时候，他又为何假装冷漠？就在刚才，他还与张雪婷假意温存来刺激她！
　　左少棠从未如此憎恨自己过！他的悔、他的爱全都融在那个吻里，如果上天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他绝不会令她再受半点伤害！
　　“咳！”幽幽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颜洁如终于从唇角吐出一口水。
　　左少棠混身便如雷击一般震动，他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怀中的人儿，但见她微微张开眸子，里面初时一片混沌，然后慢慢恢复了些神光。欣狂的喜悦窜满全身，左少棠大大松了口气，猛地将她揉进怀里，好似生怕抓不紧她便会自面前消失一般。
　　死里逃生，颜洁如紧紧偎在左少棠的怀里，感受他的紧张他的保护，听着他的狂乱的心跳与自己的竟然那么契合，虽然嗓子到肺部全如烧着般辣疼，但心却反而渐渐安了下来。
　　劫后余生的二人，此时所有的斗气、争执都已不再重要，许是经历了生死，他们才愿抛开以前的芥蒂，知悉彼此的真心。
　　“好了！好了！救活了！救活了！”最先是由那个船夫高兴地喊道，其余人才恍然回过神来，顿时大家全都涌了上去，左荞拉着陆一鸣又哭又笑，混乱得一塌糊涂，却没人留意到一旁的张雪婷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船很快到岸，左少棠他们直找了间最近的旅店，换下一身湿衣，又担心颜洁如身子不好会感冒，便细心地嘱店家煮了姜茶，定要盯着她全数喝完这才罢休。
　　天色已不早了，陆一鸣他们张罗了晚饭才来叫他们出去。
　　席间王小龙问起颜洁如落水的原因：“嫂子，你怎的好端端的跑到了水里去了，知不知道可吓死我们了？”
　　“是啊，特别是少棠，见你落水，当真不要命了般。”陆一鸣笑道。
　　颜洁如看了张雪婷一眼，后者拿筷子的手明显一抖，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她。她微微张了嘴，却又忍了下去，只道：“是船身有些晃动时，我站得太靠边上，不小心掉下去的。”她并未提起脚下的那股绊力，在落水之前分明看到船边放着的一截断浆移了方向，一头朝着自己，一头朝着因晕船而要求坐舱口的张雪婷。
　　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发现张雪婷明显地吁了口气，抬起脸来古古怪怪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何会替自己隐瞒吧！颜洁如在心头苦笑，看来张雪婷是恨她到极点了，竟然屡次要害她的命！但也证明她是爱左少棠到了极点。也罢，这番便当还她这片痴情，也免得大家好心情出来游玩变成不欢而散。
　　何志远道：“幸好晏云和小龙会水，对于我们这方的人来说，识水性的人真是不多。”
　　“是啊，这不刚好给了晏云机会让他英雄救美，否则他们现下怎会如此恩爱？”迟肖笑侃。
　　颜洁如不好意思地扯扯自己的手，想从左少棠的手中挣脱出来。自打救起她后，他的手便一直未放开过，突如其来的亲昵令她有些不惯。但左少棠却像无事人般，自顾挟了一筷子菜到颜洁如碗里，闲听他们调侃瞎扯。左荞则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正愁如何令两人冰释前嫌，这下倒好，算是歪打正着。
　　晚上回到房里，颜洁如红着脸：“这下你可以放手了吧？”
　　左少棠笑笑，将她拉坐到床边。从未见他笑得如此温柔过，颜洁如望得不由有些怔住了。现下才是毫无防备真实的左少棠，而这样的他才令她感到他是真实地存在于身边，而不是那么拒人千里，不得靠近！
　　左少棠也仔细地端祥着她的脸，因为害羞而染上了些红晕，薄薄透透有如一颗晶莹多汁的水蜜桃般，令人忍不住想捧她在手心，小心呵护，不忍损伤半分。他喟叹一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幸好，你没事！”
　　他是多么愚蠢！直到她面临危险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她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不知不觉，这个倔强清冷的身影便已占住他整颗心，牵动他的喜怒哀乐，轻易攻破他心内筑起的围墙。而自己一直在生气，并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气自己明明已深陷却不敢承认，气自己一想到堵气说要和她离婚将她放回秦耀华身边时便心痛如绞。秦兰说得没错，骗得了别人，却终是骗不过自己，其实早已认定她就是自己一直想等候此生唯一的那个人！如果一旦真的失去，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定要纠缠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