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34、宴会（2）

　　宴会颜洁如终是没去，她也不管左公馆里上上下下各种置疑、议论和嘲笑，早早便关上门上床睡觉。也不知为何，整个房间里又冷又静，而被衾太薄，颜洁如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披衣下床查看一翻。原来是窗户未关，深秋夜晚的凉风毫无预备地直往房间里灌。
　　颜洁如走过去想关上窗户，但风却将她的外衣吹落到一旁的榻上。那张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叠着，平时躺在这里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已悄不可闻，难怪会觉得如此安静。颜洁如愣了愣神，捡回自己的外衣，往窗外望去，正有人从院子外跑过，看身影是张雪婷。
　　他们回来了？颜洁如正关窗的手顿了顿。
　　但只见安晴随在张雪婷身后匆匆追过去，半天再无动静。颜洁如倚窗等了一阵，不见左少棠的身影，便合上窗，刚往床边走了几步，转了转念，却又去将门栓拉开，这才回去睡了。
　　第二日一家坐齐在饭厅里，独独颜洁如的身边空了一个位置。
　　“少棠呢？”左森威严的声音响起，审问似的看着颜洁如。一桌子人也都齐齐向她看来，唯有张雪婷低垂着头，眼睛有点肿，看来昨晚定是躲在房里哭了半夜。
　　颜洁如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心下略略不安，抿了抿唇摇摇头：“他，昨夜没回来。”
　　左森皱起眉头颇为不满：“昨天你们不是一起去参加一个什么什么宴会么，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听到这话，余桂芝的眼里立即冒出精光，生怕别人不知似的大声嚷道：“哟，老爷，你还不知道呢？昨天可不是我们的大少奶奶陪大少爷去的。我们大少奶奶的身子金贵着呢，说身体不适早早就回房休息了，还是表小姐知道体贴人，虽然名不正言不顺的，却还是放低姿态去给大少爷解围。”
　　听了这话，张雪婷的泪珠儿便再也包不住，如豆子般往下砸。左森才注意到她的异样，语气缓和了些：“雪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雪婷拿手帕遮了眼睛，小声细语：“我没事。表舅舅，你千万别怪表嫂，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以为自己懂些西洋礼仪就陪表哥去……”
　　余桂芝拍拍她的背：“哎，瞧我们表小姐多懂事，自己受了委屈还帮别人开脱。老爷，你可得为表小姐作主啊！”
　　左森的面色越来越不悦：“定是那臭小子欺负你了？”明着是指责左少棠，脸色却是摆给颜洁如看的，桌上方芷秋、左荞她们都不由望向颜洁如，默默为她担心。而颜洁如心里所想的却并非左森的不满，而是昨天宴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一番好意是不是弄巧成拙。
　　“老爷，你还不知道呢？”余桂芝故意瞪大了眼睛，“谁不知道你最疼雪婷的，在公馆里哪个不是呵着护着，却出去代人受一趟闲气。我说大少爷也是，放着娇滴滴的表妹不管，却去与那歌女调情，结果害我们表小姐差点被外面的几个流氓调戏，哎，真是可怜哟！”
　　“桂芝，这些事你又如何知道？”一直未说话的章婉碧突然质问。
　　余桂芝顿时哑了哑，吱吱唔唔：“我昨晚见表小姐哭着回来，好心去安慰她几句……”瞥见章婉碧严厉的眼神，便再没说下去。
　　“混帐！”左森拍桌喝道，吓得胆小之人一哆嗦。
　　“不关表哥的事。”张雪婷声如蚊吟，低着头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本来昨天我们去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不过后来表哥的朋友也到了，他和朋友一时聊得兴起，一时之间没注意到我……后来，后来表哥让老余送我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朋友？哼！你不用替他隐瞒，能去那种场合的，除了‘丽华都’那个歌女外，还能有别人？”左森冷哼。
　　颜洁如一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胸中隐隐窜起一股无名火。本以为他和张雪婷青梅竹马所以才有意成全，未料他却是个用情不专的花心大少，若是他自己在外风流便罢，却还当着张雪婷的面如此无所顾忌，看来自己看他竟是看错了！
　　正在这时便听到外间有人喊：“大少爷！”众人立马齐齐转头望去，刚好看到左少棠从大门进来，这满厅的人看也不看一眼便打算绕过去直往后院里去。
　　“站住！”左森怒喝。
　　左少棠状似无奈地停下脚步，站在院子中央，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左森几步跨到他面前，声如雷震：“早就警告过你，在外头玩可以，但不能被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缠得脱不了身，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还让雪婷受这么大的委屈！”
　　左少棠转身直面左森的震怒，眯了眯眼睛：“爹你说话用不用得着那么难听，秦兰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
　　原本在厅里吃饭的人除了颜洁如都赶了出来，生怕这对同样烈性的父子一言不和。
　　左少棠挽了挽袖口，眼角溜过众人，只见张雪婷低埋着头，单薄的肩背一抽一抽的，好似在哭；而方芷秋则是颦眉秋眸，担忧得一会儿看向他们，一会儿看向饭厅里；颜洁如却端坐在里面一动不动，面上不忧不喜，静河无波。
　　他烦燥地挥了挥手：“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昨晚与三朋四友聚了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我夫人都不介意了，更不关雪婷的事了罢！”
　　颜洁如手中的筷子在碗上碰撞出一声清响。
　　“表哥，我……”张雪婷紧咬着嘴唇，一张小脸煞白。
　　“狗屁！老子看你最近表现不错，还以为你成亲后也生了性，谁想到这才多久老毛病就又犯了！你，你是不是要气死你老子才算数？”左森吼道。
　　左少棠笑得春风拂面：“放心吧爹，你老当亦壮，骂我的时候中气十足，况且刚刚进门一个人比花娇的新姨太，你怎么舍得死呢？”
　　“你！你！你个兔崽子！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信不信老子毙了你！”左森气得虎躯直震，上前就要给左少棠一巴掌，但却被章婉碧和何梅拉住，其他姨太太们也纷纷直劝。
　　“老爷，别动气！动气伤身！”
　　“大少爷是无心的。”
　　左少棠冷哼一声：“我说的有错么？我在外头不过留宿一晚就值得你大惊小怪成这样，且不说你三妻四妾夜夜温柔？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爹你若要管我，不如便将你这五、六、七、八房姨太太都休了如何？”
　　众人闻言色变，几个姨太太的颜面也颇有些挂不住。
　　“左少棠！”一声清脆的断喝，大家猛地一震，转头看向饭厅之中，只见颜洁如缓缓站起了身子，柳眉紧蹙，杏眼圆瞪，却已不是平素那淡漠的样子，心中都不免诧异。唯有方芷秋嘴角含笑，这才是颜洁如的本来模样不是么？
　　颜洁如定定地看着左少棠，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左少棠，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到底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为何从外头回来便是这副德性。若是我有错，大可冲着我来，便是一纸休书我也绝不留恋！但这里都是你的长辈和你的亲人，他们唤你作‘大少爷’，人人让你三分，你便当真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不顾别人任意宣泄你的脾气？”
　　一席话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了。
　　颜洁如一步步朝他走来，娇小的身子里却气势凛然：“别人并未亏欠你什么，有什么气不当对着他们发，也大可不必把好好一顿早餐弄到如此尴尬的境地。我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人，都是需要尊重的！如果你没学会尊重别人，就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她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
　　众人此时已是面面相觑，皆在心中暗叹，这颜洁如到底生了何种胆量，竟敢如此挑衅左少棠！再看左少棠面色铁青，紧咬着牙关，眼底风暴肆虐，也不知接下来会不会将颜洁如的脖子掐断，想到这里，众人莫不心惊。唯有左森万般诧异下，眼中反而透出些欣赏来。
　　“哈哈哈哈！”左森大笑着踏入厅中，一众太太们也信步跟随在后，若是外人看来很是壮观，但这在左公馆来说却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章婉碧无奈地摇头：“老爷，你已经笑了很久了！”
　　左森挑起眉毛：“你们难道不觉得有趣？只要想起那臭小子刚才的表情，我就觉得心情舒坦！没想到我拿他没法子，倒是我那儿媳妇能降得住他。哈哈哈哈！”他笑着坐入沙发中，章婉碧也随着他坐下，冯妈即时将茶奉上。
　　章婉碧道：“知道你心情好，但方才动过气，先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余桂芝却扭摆了身子倚到另一个沙发上，没料到左森不怒反笑，心有不甘地挑拨：“哪有什么趣处可言？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个颜洁如竟然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大少爷，先不说那是她的丈夫，就说老爷你在那里，也轮不到她说话！二姐，你不是常叫我们要懂礼数识得分寸么，你说我们的大少奶奶刚才是不是乱了分寸？”
　　“是啊！是啊！”毛贺云在一边楞楞地附和，依着她绝不敢想象竟有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左少棠难堪，那可是个这屋里没人敢惹的主！
　　章婉碧邪睨了她一眼，从左森手中接过茶盏，却还是道：“刚才洁如确实有些过了，冯妈，一会子叫她到我房里来。”
　　方芷秋刚端了水果进来，听到她这么说，忙几步走到左森跟前靠着他坐下：“洁如自小脾气就硬，刚才也是见大少爷做得过份了才忍不住说了几句，老爷，二太太，请你们就别与她计较了罢！”
　　“哎！”左森挥挥手，“我看那小子的脾气也该找个人磨磨了，指不定这颜洁如正是可以制住他的人。我看他们小两口的事你们以后谁都别插手，任他们如何闹法。依着他们两人的性子，便是再有棱角的石头也得磨圆喽！”
　　“知道了。”章婉碧低眉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