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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冲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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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着赵红凌在开封听到这个消息时方寸大乱的样子,白影不禁觉得好笑,这么在乎啊!
不知道刚刚在厅堂前遇到活生生的白玉堂时,她是何感觉。会不会握着满手的冷汗,在心底长长地舒上一口气,会不会想要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诉说她这些天的紧张和担忧,不过,白影当时是没看到什么,自然,不知内情的白玉堂更不会察觉了吧。
这样冷静,真的好吗?
“已经有人探过那楼了么?听你的口气,里面的机关仿佛不足为惧的样子……”白影微微沉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鬼头将军代红凌去取东西那晚,她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所谓的襄阳王谋反就是别有用心之人做出的假象,既无谋反之实,如今又怎么会出现什么冲霄楼和勾结外敌的盟单?
退一步讲,即便当时她的判断是错误的,襄阳王确有谋反之心,那么既然敢将盟单以这种张扬的方式存放,他对楼中的机关设置和武力配备必定有十分的把握,否则谁敢拿自己的脑袋开这等玩笑,这样看来,这冲霄楼怎么都不会是好闯的。
除非襄阳王真是老糊涂了,给手下一群江湖宵小骗的睁不开眼,分不清高低。
切,怎么可能!
白影连磕都没打就把这种可能性给否决了,襄阳王可不是个徒有其名的清闲王爷。否则,万岁也不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事情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白玉堂望着白影,语气突然变得凝沉起来,解释道:“不足为惧,并不是说机关简单。”
白影一愣。
就听白玉堂接着道:“而是因为,那些机关,我以前见过。”
见过?白影望着白玉堂,脑子突然有点跟不上,见过是什么意思?
机关一路,理论和一些技巧都是相通的,如果遇上搞的定的装置,一般人都会讲,这个我知道怎么回事,或其他诸如此类的言语,也就是说了解它运用了怎样的理论和技巧,也知道该怎样破解应对。
而见过,却是说他遇到过一模一样的东西。如果是简单的机关也就罢了,偏偏白玉堂说不简单;再如果,仅仅是一两个不简单的机关也罢,可偏偏他说的是“那些机关”。这样推演下去,只要事情没有脱线到布置机关的就是白玉堂的机关师父,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白玉堂曾经见过一个一模一样、至少相似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关群。
白影反应过来,吃惊地望着白玉堂。
然而白玉堂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地告诉她,就是她想的那样。
“那个地方你也去过,”白玉堂看了眼白影,蹙眉道,“就是湖州那座古墓。”
那座古墓?!
白影这一惊不小,差点将手中的茶碗儿摔将出去。
那座古墓,在他们离开之后就被毁了,可在那之前,有机会进到古墓中的人并不在少数,到底是谁在冲霄楼内设置这些机关呢?
白影将那时认识的进入古墓内的人细细地滤了一遍,却是毫无头绪。
待他回过神来,就见白玉堂正拿了酒倚在窗前自斟自饮,面目又恢复到了方才刚见到她时的样子,满脸的心事,神情沉重的让白影觉得很是不忍。
“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白影走过去问。
白玉堂恍然回神,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那天去探楼时遇到的一些事。”
一边说着,却仍是眉心微锁,许久,仿佛自嘲般一笑,又给自己续了些酒,释怀一笑,给白影讲起那天夜探冲霄楼时的一些情景。
白玉堂初初进到冲霄楼中,发现其间密密设置的精密复杂的机关陷阱竟是以前见过的,一定很惊奇,然而冲霄楼事关襄阳王造反叛国的证据,非同小可,所以惊奇之外,白玉堂更多的应该是觉得庆幸和激动,如此一路破解躲闪,最后应该成功拿到盟单才对。
如今既然没有拿到,说明中间大概是出现什么失误,或者难以解决的难题。
白影怀着疑问听白玉堂不紧不慢地讲着,前面果然跟她猜测的相差无几。
而最后之所以没有成功拿到盟单,是因为当他上到将近一半的位置时,遇到了巡护的守卫。
白影点头,这也很正常,如果整栋冲霄楼空荡荡的,直到楼顶都遇不到半个人影才叫见鬼。而白玉堂虽然武功高强,但在这机关重重的迷阵丛中,肯定施展不开,只要对方没有弱到能让他一剑封喉的地步,白玉堂便只能乖乖退回来。
更确切地说,白玉堂能够全身而退,安然地站在这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若再慢上一慢,等那人叫出声,众人都围截上来,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白玉堂再想脱身就难了。
“我在想,如果当时展昭在,一定能搞得定他。”
白影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猫儿。
就听白玉堂喃喃自语道:“他们俩的路子实在太像了,猫儿在,一定能够将他一招制住。”
白影的心微微提起,不解地问:“怎么个像法?”
“如果那晚没有月光,看不到他的模样,我几乎就觉得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展昭,”白玉堂一顿,摇摇头笑道,“不过那家伙用的是一柄黑刀,而且虽然看起来根基不错,但颇为胆小的样子,接连几刀都直接用大横劈直接甩我,逼我往后退。”
“有一次我没退,他居然还用眼睛瞪我,”白玉堂微蹙着眉头笑,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那样子……真的是很像。”
“他没有伤你?也没有叫人?” 想起展昭此时也早已离开开封城,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白影脑海中隐隐显现,白影紧张地问。
白玉堂摇头:“大概是怕把我逼急了,我会兵行险招直接刺破他的喉咙?”
白玉堂顿了顿,接着道:“总之,当时很混乱,后来,我脑子里莫名地跳出我来襄阳前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叫我小心机关、小心襄阳王,一时间主意大乱,根本无法静心,要想继续上楼盗取盟单已无可能,干脆就遂了那人的心愿,退了出来。”
沉默了很久,白影突然望着白玉堂挑明道:“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人对你并无杀意,而你对他,也下不去杀手,对吗?”
白玉堂一愣,少顷,黯然地点头,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
虽然他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展昭,可是他就是下不了手。甚至在整个过程中,他都有种进入幻境的错觉。展昭用刀一步一步将他逼退,却不伤他,然后用眼神告诉他,接下来的机关不是他所能闯过去的,让他赶快离开。
而这,也正是当时他耳边突然想起白影曾经警告的那句话的真正原因。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再说话,沉默几乎将空气凝结,白玉堂黯然地目注着虚空。
“其实……”不知过了多久,白影突然抬眼,定定望着白玉堂,一直望到白玉堂有点发毛,才迟疑又迟疑地道,“其实……展昭并没有死。”
“什么?”白玉堂愣住,他的声音很轻,但白影听得出他心中的震惊。
白影没有再回答,白玉堂却从她瞬也不瞬望着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他刚才没有听错,白影说的,确实是,展昭没有死。
白玉堂脸上的颜料铺子已经开始开张了,惊惧、惊喜、庆幸、怀疑、欣喜若狂、恍惚……真正是色色俱全。白影瞧着他,知道此刻他的心中必定是翻江倒海、各种情感汇聚翻涌。
然而片刻之后,白玉堂还是渐渐淡定下来了,担忧地望着白影道,“丫头,你没事吧?”
白影一愣,继而恍然醒悟,他以为她在这半年多里一点一点慢慢把自己给磨成了神经病。
挑挑眉,白影低眉垂目,开始默默搛菜吃饭,偶尔抬头望望白玉堂。对于这问题,她不会同他争辩。哪怕再多说一个字,她都不会。
在她心里,这件事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她有意识地埋在心底最深最深之处了,就像人们在受到惊吓后会喊叫一样,在关系到这件事时,无论涉及到多激烈的情绪波动,她的条件反射都只会是闭口不言,即便是在梦中或者醉酒时,她都自信自己能够做到。
就在刚才,她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将那几个字说出口的。
短短几个字,每个字都像鼓槌一样敲击在她的心上,带着展昭横飞的血肉。
惊心动魄!
所以,不会再有第二遍。
白玉堂望着白影缓缓低下头去,拾箸,搛菜,夹饭,慢慢地咀嚼,偶尔抬起头静静地望他一眼。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原本稍稍定下的心绪重新开始散乱起来。
白影静静望他的眼神,就像安静地横亘在他眼前的湖面,水面下是一个近在咫尺而他却毫无所知的世界。
白玉堂握着酒杯的手紧了松、松了紧……起身在房间内不停地来回走动……失神地在窗前驻足……
这半年来在襄阳的点点滴滴在眼前飞掠,这对他而言本就不易的半年,如今在眼前掠过时,他竟觉得那样不真实,连简单的日升日落、熙攘的人群,都变得苍白恍惚。
他知道自己信了白影的话。
不但信了展昭还活着,而且将这事背后的脉络轮廓猜了个大概,更在这复杂的迷局中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局外人。他不禁为自己这半年多的低迷的生活和付出的情感感到可笑。
……
白影边默默地填着自己的胃,边望着白玉堂在一旁兀自焦躁、自嘲、落寞……直到看到他唇边重新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白影才跟着会心地一笑。
白玉堂转头,刚好看到白影眼底的笑意,啜了口酒问,“笑什么?”
白影也不避讳,直接道,“笑你终于想通了。”
白玉堂面色稍赧,垂目道:“是我太婆妈了,不该将自己绕到那些有的没的之中不能自拔,比起半年前……一切已经好太多了,我相信他们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听到是“他们”而不是“他”,白影双眉微挑,轻松调侃道:“比我强多了,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走出来,你却连三个时辰都没有用。”
白玉堂望着白影,见她即便开心地笑时,眉眼间仍留有浅浅的郁色,仿佛这郁气早已深入骨髓,再难除去。于是更加笃定这一切部署定然是为形势所迫,否则,以他对展昭的了解,他决不会选择这样一条几乎将白影葬送的路。
此后,白玉堂又喝了不少酒,虽然谈不上醉,脑子却也算不上十分清醒。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来襄阳后,在襄阳城的街市上,本早已“身亡”的赵红凌一身红衣,活生生明晃晃地撞进他视线那一瞬的情景。
那时,他就已经体验过一次今天这种被无视、被抛弃、被羞辱的感觉了,不过当时,失而复得的狂喜驱散了心头一直以来的阴霾,他选择了将心中对赵红凌所有的怨责和不满隐忍起来。
虽然依旧不冷不热,偶尔白眼相向,但至少他知道她还活着。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和赵红凌之间的距离,并不是他们的骄傲,所以,当他放下骄傲,选择隐忍后,他们之间依旧不冷不热,偶尔白眼相向。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实实在在的距离,白玉堂轻哼一声,原来一直以来,他根本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烦恼些什么、高兴些什么,而他以为他了解她的那些,都是她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假象。
这样是不对的,白玉堂想。
等事情完了以后,他一定得好好招待招待当初部署这一切的那位大人。
他的感情,本不该这么坎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