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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四章(4)江南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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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夜色很深。雨哗哗地打在林间叶上,山间的路越发的泥泞不堪,风雨交加间她几乎看不清前路,狼狈地撑着伞,一手扣着肩上的带子,背稳了背后竹筐里的笋子,一面摸索着往山下走。浑身都湿透了,手脚冷得难受,雨点狠狠打在脸上,她咬着牙,用力撑着油纸伞不让它被吹飞,靠着路边的树,几乎走不动了。
忽地发觉前方的雨帘之中有人……
温秋水眼神有些恍惚,却定定看着他,咬了咬唇,开口道:“那你刚才收下……”
慕容小楼歉然地看着她,掏出那只精致的香囊放到她手心,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她难做。”眼神带着歉意,却又坚定温柔。
仿佛被烫到般,温秋水猛地收回手,任香囊掉落在地,却只是怔怔看着他。
……雨帘中的人挽着衣袖,满身泥泞,湿透的衣衫上凌乱如墨流淌的发,却只是小心翼翼护着手中一支鹅黄的花。明明站在那么冰冷的雨水里,明明同她一般的狼狈,神情却那般出奇的温柔明亮,从容欣然,仿佛是站在春日的湖边,唯一在意的便是如何将手中的花插到情人的头上。
莫名地觉得一阵安心,好像风雨忽地变小了一般。她静静看着雨中陌生的男子,微微笑起来……若是能在这样温暖强大的人身边,也许她也能变得这般从容安然罢……
温秋水咬唇咽下屈辱的感觉,忽地笑了起来,失神的眼神重新聚集在茫然失措的慕容小楼身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年以前,你为何去东山?”
也许她只是一心想要得到某种温暖的感情,却忘记了那感情是从何而来。
慕容小楼惑然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应该是去找芭蕉花做药罢。”
那时叶浅还很忙,每日都很晚用饭,以致经常胃疼,他记得村里一道偏方,可惜芭蕉花很难找,他爬遍了周围的山才在东山找到。
他说得不算清楚,温秋水却明白过来,淡淡笑道:“原来杨姐姐的胃寒症是这么治好的,难为你竟知道这偏方。”
慕容小楼不知怎么接口,她已低头拾起那香囊,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然释然,却仍然把那香囊塞到了他的手里,顿了顿,酝酿了一抹浅笑:“你既然收了,就没有还的道理……”话音微顿,她看着小楼陡然惶急的脸色,语气微微愉悦了起来,“只当送给你和杨姐姐的罢。”
怎样都好,她已经不需要了。
温秋水微微颔首,从容地转身,一步一步,向街道尽头走去。
慕容小楼怔在原地,看着她断然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尽头,收回的目光落在手中精致的香囊上,那一双栩栩如生交颈而眠的鸳鸯,背面大片的黄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心底竟隐隐有些怅然若失,好像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指间流走了一般。
可是他知道……
慕容小楼微微勾起一抹笑来,转身向浅水楼走去。
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后悔。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来着。叶浅盯着地上第三个打碎的碗发呆。
她是来找弟弟的,找到之后,自然是带他回去见老爸了……然后,她就可以如愿以偿正大光明地姓杨了……然后,她就和爸爸和弟弟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了。
……真的吗?
叶浅缓缓蹲下去,环住自己,勾起一丝苍白的笑来。
任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道出她一直试图视而不见的事实……如果爸爸真的在乎她这个女儿,怎么会让她一个人用那种不知死活的方式回到这陌生的世界,大海捞针地寻找他失散了十四年的儿子……
头微微有些晕眩,叶浅干脆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怔怔瞪着碎了一地的碗。
其实……她一直知道的不是吗?
……因此她这么多年一直,一直对寻亲的事不能彻底的上心。而是在开开心心地和慕容小楼过着穿越生活的同时,偶尔想起她回来的目的。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至于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她没有想过要离开慕容小楼。
叶浅认真地回想着……她从来没想过……就算是想到他与温秋水成了亲,她也没想过会离开他。
不仅如此,叶浅忽地诧然意识到……就算哪一天她真的找到了弟弟,她也不会想离开他回到老爸那里。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从她回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慕容小楼。他们一起在夕照村摸鱼砍柴摘果子,给小楼娘下葬;他们一起穿过山林,走进池州城,卖画,打架,骗人,在破烂的房子里抵足而眠;他们一起去曹府蹭吃蹭喝打雪仗,在房顶过两个人的除夕;他们一起从曹府逃到江南,开酒楼做生意……由南至北,从贫到富,从未分开。
叶浅眼眶微微发红,闭上眼,无声地笑起来。
原来,她早就把他当做了唯一的、真正的家人……
这可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发现,尤其是当“唯一的家人”正要准备组成新家庭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慕容小楼必然黑着一张脸。
叶浅睁开眼,抑郁地看着不止黑着一张脸而且还额外皱着眉头的慕容小楼凑过来,一把拉起坐在一摊碎碗之间的自己,一面还在冷冷地数落:“怎么?杨老板太久没洗碗已经手生到这地步了么?”
叶浅暗暗吸了口气,小心睨着刚刚被她盖上了“唯一的家人”荣誉徽章的人,忍住扑上去认亲的冲动,斟酌着开口:“呃……温姑娘怎么样了?”
慕容小楼看着她微微忐忑的神色,再环顾一圈犹如打斗现场般惨烈的厨房,心底忽地生起一抹隐约了然的欣喜,有些抑制不住的扬起唇角,眼角睨着她矜持地道:“回家了。”
废话!忍住一巴掌把“唯一的家人”拍到墙上去的冲动,叶浅没好气地哼哼:“好吧,既然这样,你把这里收拾了。”说着便往外走。
“什么?”慕容小楼眯起眼怨气四溢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终于在门口回过头来,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还有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过几天我们就去丹霞山所以如果你这个时候要成亲的话本人不提供任何经费支持。”话音落,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光速消失在了门后。
没看见他粲然至极地笑起来,欣喜的目光像夜幕里砰然绽放的烟花,耀眼得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