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12、第四章（1）江南春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江南的二月温软浓稠，如一杯旖旎醉人的美酒，一声婉转娇柔的莺啼，缠绵地令人不愿醒来。
　　从早市满载而归的叶浅心情分外的好，哼着跑调的歌在人流中愉悦地穿梭。
　　“杨姑娘！等一等！”
　　快走出拥挤的市场时却生生被人叫住，叶浅背脊一凉，暗叫不妙，僵着笑脸转过去——果然是卖竹笋的温老翁。
　　此翁极和善可亲、尤其能言善道，难得卖的竹笋干净新鲜还十分便宜，本来是个叶浅很愿意亲近孝敬的老爷爷，只可惜……他偏偏有个貌美如花想要成家的孙女……
　　而据说这位卖笋的孙女在一次偶遇中约莫是眼睛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糊上了，又或者刚起床还没睡醒，也可能过度劳累导致了高度近视……竟然对慕容小楼，一见钟情。
　　其实自家养的孩子再怎么也还是很顺眼的……只是得知此八卦之后叶浅默默观察慕容小楼许久，再对比用饭喝茶或纯属路过的江南水乡风度翩翩的少年们，实在没有看出一点可以让他在成群结队风姿卓越的江南才子中脱颖而出大杀三方的资本……
　　可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温家孙女看上了他是事实……而慕容小楼面无表情头也没抬地一口回绝了她这个客串媒婆的提亲也是事实。
　　……他倒是红口白牙一句不要就了了事，可却十分为难了她这个心地善良尽职尽责的好媒婆：本来一句没成便能拉倒的事，偏偏她看着老人那张苍老慈祥的脸上焕发着光芒殷殷期望的表情时，就怎么都说不出口来。只好胡说八道搪塞了又搪塞，企图等哪一日温姑娘突然一觉惊心大彻大悟或者移情别恋作罢。
　　“杨姑娘，这些个笋子是我特别留给你的，嫩得很。”温老翁笑眯眯地将几根捆好的水汪汪的鲜笋子挂到她已经拿了很多东西的手上，轻叹一声，缓缓道，“杨姑娘出落地越发水灵了，唉，我家那小丫头，若有姑娘一半能干，也不会至今没有婆家咯。”
　　叶浅抿了抿唇，忍住提醒老人她也还没嫁出去这一严峻事实的冲动。
　　“这几日我家那丫头啊天天在家里学绣花，那手艺也不算特别好，我瞧着，比起江南绣庄里的姑娘，还是差些……我又跟她说啊，姑娘家还是学好做菜的手艺，其实她三岁的时候啊……”
　　“……”眼见得老人又要开始讲温姑娘一波三折的人生经历，叶浅终于咬牙闭眼道，“温爷爷，今日若温姑娘有空，你让她来浅水楼吃晚饭吧，我新学了道菜想找人试试。”
　　温老翁一顿，忙呵呵一笑道：“……好啊，试试好，试试好。”说着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回头道，“放心，我让丫头早些来帮你手啊！”
　　这下不知道某人又要摆多少天的黑脸，吓走多少客人了……
　　叶浅长叹一声，拎着一堆东西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一直走到长街的尽头，拐过转角，她停在石桥上，看向白茫茫的芦花湾边上倚水而建一间酒楼。这套依山傍水双层带后院、厨房卧室厅堂雅间设施完整的房子当初几乎花光了她的盘缠、费尽了口舌才顺利买下来。许久以前，它本来是一家妓院，可老鸨要回乡养老，便遣散了众美人，要卖掉它。叶浅便是死死抓住它出身风尘这一弱点，才令得老鸨不情不愿地降了价。不过其实房子哪里有什么风尘味呢？叶浅正正经经地开了一家酒楼，先时还有些风流念旧的老客闻风前来捣乱，幸好她提前在府衙那边打点了一翻，经常有一帮子巡捕在酒楼里吃着小菜喝着小酒顺便坐个镇，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叶浅胡思乱想中忽地瞥见酒楼二楼面对着石桥的窗户边站着一个白衣人，衣袂临风，眉目舒展，颇有些风姿飒然。
　　她曾经劝过慕容小楼不要穿白衣，因为他肤色偏黑，雪白的衣衫一衬，岂不是更黑？可今日一见却十分出乎她预料。大概这两年慕容小楼被她喂养得太好，于是嗖嗖嗖地往上蹿，简直比手上的春笋蹿得还快，原本隐隐露出的沉静内敛的气质便也随着身高的增长越发地从容淡然，丝毫看不出曾经那个满山乱跑的乡间野娃的影子，加上日益清晰俊朗的轮廓，这一身白衣竟也被压住，化为一层抑郁又张扬的朦胧光晕。
　　“一点红”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的手上，慕容小楼喂了它几粒谷米，忽地若有所感地转眸向石桥这边望过来，对着她眼眸一弯，仿佛月光哗然泻地，笑意如一支白梅悠然绽开。
　　就像是专为她等待的姿态。
　　那一瞬那么确切地感觉到，她是有家人的。
　　……心里好像有大片的温好阳光散漫地洒落下来，叶浅眯起眼，回给他一个明亮温暖的笑容，只是心中微微感慨，她一定要回去好好想想这些年喂了他什么，竟能养出这等男大十八变的美少年。
　　酒楼门前挂着一块金字招牌——“浅水楼”
　　这看似平凡随意的名字其实也很得来不易。
　　一开始，叶浅买了许多取名的书，郑重其事地与慕容小楼开了个会，但在漫长的议论中，话题开始踏上了不知去向的路途……
　　“我在想，你为啥叫慕容小楼呢？”
　　“不知道。”
　　“恩，我想，名字反应的大都是父母的愿望，就像叫小美的，父母一定希望她很美一样。所以你叫小楼，一定是因为你娘亲希望你以后能有栋楼。”
　　“……”
　　“你猜我为什么叫叶浅……哈哈，其实，我不叫叶浅，我叫‘夜’、‘浅’……”
　　“……哦。”
　　……在浪费了许多宝贵时间之后，叶浅痛定思痛地决定干脆直白地叫“寻亲阁”，因为当初选择开酒楼便是想着酒楼客流量极大，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方便她一面谋生一面打听弟弟的下落，且在尽量多的人中散布她在寻亲的消息。可慕容小楼对这个朴素的名字不是很喜欢，叶浅由此看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淳朴的乡心。为了让他重拾劳动人民的艰苦作风，她坚持一晚上没有给他吃饭，但还是没能阻止他不思悔改地做出连夜找人赶制了一块“浅水楼”的牌子，并在她异议的时候告诉了她这块牌子的价格的一系列骄奢淫逸的举动。
　　最后……叶浅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并不十分装腔作势的名字……不过很久以后她得知，之所以叫“浅水楼”并不是因为楼旁边有滩水，而是日渐有文化的慕容公子在听完她名字的秘密之后突然诗兴大发地想起一句诗——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还没踏进大门，便有人笑着迎上来，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姑娘回来啦。可买了什么好东西没有？”是新雇的厨娘。
　　叶浅对她笑笑，径自踏了进去。想当年刚刚开张的时候，她一个兼了老板厨娘采购公关众多职务，慕容小楼也肩负着账房跑堂打杂的重任，如今酒楼中雇了一个账房两个跑堂三个杂工四个厨娘，她已经光荣地升任为偶尔研究新菜的技术开发人员，而慕容小楼则成了彻底的装饰品。
　　可惜的是，尽管酒楼已初具规模，却仍然没能名扬四海。这让叶浅觉得十分惭愧，无颜面对众多一鸣惊人的穿越女主，闭门思过之后，她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果然还是因为“浅水楼”这个名字！
　　浅水浅水，谐音“潜水”……潜水党又怎么可能名扬天下呢？！
　　但这一结论叶浅实在不能向慕容小楼解释，加上这快破牌子贵得惊天动地，她便只好郁结地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