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词》桃小妖儿

4、酒约

　　夜越发深了，窗外的寒鸦不时发出几声沙哑的声音。清冷的月光，照出几丛枝桠横斜的影子。
　　刘彻送走了窦太后，也感到十分困倦，便吩咐袁维安伺候着睡了。
　　袁维安见皇上今日又是独自在清凉殿中休息，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皇上，这几日皇后每晚都在宫中准备皇上爱吃的点心，等着您过去。”
　　刘彻听了，有些不悦：“袁维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多管闲事起来了？”
　　袁维安顿时敛容小心回道：“皇上，卑职不敢。”

　　“行了，朕困倦了，不说这些了，”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下次皇祖母过来，记得先通传一声。”
　　刘彻躺在床上，却依然无法入眠，心绪很是不佳。
　　他这次推行的这些新政，尤其是兴儒术这一点，让窦太后大为不悦，她一向尊崇黄老，可如今刘彻却搞起了儒家这一套。虽然她表面上不说，但今夜的这次探访实际也是在给刘彻敲一个警钟，他少年天子，如今虽已亲政两年，但手中真正的权利却也有限，许多军政大事还是需要窦太后过问。
　　赵绾与王臧两人虽然官职不大，却是他在这次新政中的左膀右臂，他信任他们，又依赖他们，他的心中迫切地希望着这一切的顺利进行，他需要将这个天下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汉天子！

　　赵绾又何尝不知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每一条法令的拟定、实施，都关系着各方面的利益，不能不慎重啊！
　　这几日他的眉毛总是缠在一起，看起来心事重重。青璇每次见着他，都要替父亲捋捋眉毛，笑说：“父亲的眉头都皱得打结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女儿可以为你分担。”
　　看着这个活泼伶俐的女儿，赵绾的心才能稍稍轻松一些。
　　他这个女儿自幼饱读诗书，又喜欢骑马射箭，若是个儿子，他一定将她培养成国之栋梁。
　　只是作为女孩子，他却只希望青璇能过一种愉快平淡的生活，以后许一个好人家，因此他很少和她谈起这些在朝中令他烦闷的事情。
　　“璇儿，父亲的心愿可是很简单，只要你能找个如意郎君，我就心满意足了。”赵绾慈爱地笑着对女儿说道。
　　青璇听父亲这么说，羞着撒娇道：“爹爹，说什么呢。女儿可不愿出嫁，只想陪在你的身边，要不你皱起眉毛的时候，谁来帮你捋平？”
　　“李陵那个孩子我看很是不错，你们在一起那么久，又情投意合。若是将来你真的嫁给了他，即使……哎，我也安心了。”

　　青璇见父亲欲言又止，神色间又带着些许焦虑，心中也隐隐感到不安。
　　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没过一会儿，想起还约了李陵，便又乐滋滋的跑出去了。
　　今日，他们二人相约一起到长安街游市集。
　　日光甚好，点点碎金阳光照得二人身上一片暖融融的。
　　李陵早在御史府门口等着青璇，见她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又是一身男装打扮，便笑问：“今日又不是骑马，怎么还是打扮成这样？”
　　她冲李陵做了个鬼脸，说：“咱们之间不是还有一个赌约么，你可别像抵赖，今儿可是要带我去望江楼喝酒的。因此自然就换上了这身衣服，就算是喝醉了，也不会有人笑话。”
　　李陵轻轻刮了一下青璇的鼻子：“你还怕人笑话？我还当赵大人家的千金小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小陵子，你是在取笑我吗？”青璇假装生气，作势要打。
　　李陵故意躲开：“我可不敢取笑你，你要是真恼了，不理我怎么办？”
　　青璇脸儿一红，放下手来，微嗔道：“好了，不跟你闹了，咱们还是去街市吧。”

　　这个青璇，和李陵认识的其他大家闺秀一点儿都不一样。
　　大汉朝虽然女子并不都是养在深闺之中，但大家小姐总是仪态万千，端庄羞媚的。
　　可李陵却偏偏喜欢青璇这样的天真率直，爽朗真诚，和她在一起似乎总能听到她银铃儿般咯咯的笑声。
　　李陵喜欢顺着她，宠着她，只要青璇高兴，让他做什么都是乐意的。

　　市集十分热闹，青璇见不远处有一个卖鸟的商贩，便走了过去。
　　那儿放着大小十几只笼子，笼子里有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雀鸟，有些鸟儿小巧玲珑，姿态优雅；有些鸟儿看起来伶俐漂亮，叫声清脆。
　　青璇瞧见其中一只一只全身淡青色毛的鸟儿，最是喜欢。
　　它的额头有着一点斑白，两只小眼珠咕噜噜直转，尖利的小嘴啄着笼中的小米，笃笃笃的，煞是可爱。

　　青璇逗着这只小鸟，喜爱不已：“你瞧，它多可爱？”
　　“要是喜欢，就买下来吧。”李陵见她爱不释手，便掏钱给了老板。
　　青璇接过笼子，兴奋地望着这只小鸟，它也在笼中望着她，可是看着看着，她却愣住了。李陵见她呆呆地，问道：“怎么了？”
　　“小陵子，你看这只鸟，它看着我，我就能感觉到它其实一点都不快乐。明明这不是它的家，它的归宿，可为什么人们就硬要把它关在里面呢？它原本是自由自在的，可能有家、有兄弟姐妹，而现在，孤零零地呆在这里，被别人当成玩物一般，真是可怜。”

　　李陵见她为了一只雀鸟犯傻，不禁有些好笑，但又觉得她那番感触的样子又是着实可爱。
　　“那你说怎么办呢？”

　　青璇又瞧了它片刻，终于将笼子打开，把那只鸟儿捧在了手心，用另一只手抚着它柔顺的羽毛，轻轻说道：“喜欢一样东西，并不是一定要把它留在身边的。”
　　她伸开手去，鸟儿没了束缚，便扑楞着翅膀，朝天空飞去。蓝天白云之下，它扇动着翅膀，很快便飞远了。
　　李陵惊道：“你这么喜欢这只鸟，怎么把它放了呢？”
　　青璇却绽开了笑容，和着明媚的阳光，如同春日里最美丽的花儿。
　　此时，她的心里比刚才拥有那只鸟儿更是高兴百倍。
　　喜欢一样东西，原来并不一定是要拥有的。
　　那鸟儿在空中越飞越高，直到他们再也望不见，那里才是它自由的家啊！

　　望江楼在长安城的西街，二人便一路慢慢走过去。
　　李陵担心她一会儿豪气起来，喝起来没数，便先提醒道：“说好了，等一下只许喝一点儿，要是真喝醉了，我可不送你回去。”
　　青璇抿嘴一笑：“怎么说的我跟个酒鬼似的，好了好了，只喝一点儿还不行吗？”
　　李陵犹记得去年他不过无意在青璇面前提起过望江楼的太白醉仙酒香浓醇，她便央着也要去尝尝。
　　尝尝倒是没什么，可青璇喝着喝着脸儿通红，竟就醉倒在了望江楼，嘴里还拼命说着胡话。
　　后来，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青璇带回了御史府，惹得赵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一回，虽说是愿赌服输，但还是要先跟她约法三章，要不然一会儿她喝得兴起，遭殃的可又是他了。
　　“小陵子，其实我知道，那天你是让我的。”
　　“你知道？”
　　青璇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你是我师傅，怎么会输给我呢？”
　　李陵低着头笑而不语。
　　“你让我，还请我喝酒，一会儿我自罚三杯好不好？”青璇狡黠地眨着眼睛，朝他说道。
　　“好你个小璇儿，明明是你自己想喝，还拿我做幌子。”李陵笑着追上她的脚步。

　　二人一路走着，谁知还未到望江楼，却在醉红楼被几个十分“热情”的姑娘拦了下来。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为首的一个说道：“二位公子里边请啊，我们醉红楼里好菜好酒，今日还有一位新来的胭脂姑娘弹琴助兴。”
　　李陵见这些姑娘个个都是风骚多情，实在不愿意和她们纠缠，便急于想摆脱。
　　谁知青璇却说道：“好啊，有酒有菜，还有奏琴，那就上去看看。给我和这位公子准备一间雅座。”说着掏出了一串钱递到了其中一个姑娘的手中。
　　李陵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赶紧跟着已经被那些女子团团簇拥上去的青璇，拉过她小声问道：“小璇儿，别胡闹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喝酒的地方吗？”
　　李陵真是被她答得哭笑不得，青璇虽然聪明伶俐，但却从没人和她说过这些事情，她天真地以为，这与望江楼一样，都是普通喝酒的地方。

　　李陵想要跟她解释，但一群莺莺燕燕早将她围着到里面的雅间去了。
　　“璇儿，你走慢些。”李陵无奈摇了摇头，快步跟上，却见桌上已经上菜了，又来了两位穿的花红柳绿的姑娘，正在给他们的酒杯里斟上酒。
　　眼见进退两难，他便也只好随着青璇坐下来。
　　心中暗道：小璇儿呀小璇儿，一会儿只怕你就不会再有什么雅兴喝酒听乐了，如坐针毡，撒腿就跑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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