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桑何止》纪初

6、伍

　　那个倚在吧台上的女孩子妖娆地像朵罂粟，隔着那么远也能闻到她身上又甜又危险的味道。看上去，她就和夜店里的所有名媛一样，黑色挑染浅棕的长发，每一个卷度都无可挑剔，但是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就像烈酒里加了柠檬汁，辛辣微热的口感，鼻子里冲上一股清凉的酸。

　　她会成为今晚的Queen的，在暗处候场的杜若想。

　　这是她今晚第三次看腕表了，她一定在等什么人。杜若有些好奇地谁会她的意中人，专注地一直盯着。吧台里的调酒师注意到来自这边的目光，会意地朝走廊暗处投来带笑的一瞥，杜若礼貌地回以一笑。忽然，一直轻蹙眉头的女子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灿烂的笑容，杜若好奇地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这个人的来临永远伴随着轰动：各种各样的目光，各种各样的尖叫，各种各样的搭讪，各种各样的挑逗。外面还下着雨，一进门就有门童接住他往后甩的Armani大衣，黑色的衬衫敞开，头发上的水珠随着步伐利落，顺着锁骨的线条滑下，最后滑进黑色深处消失不见。黑曜石般的瞳孔仿佛也被雨水打湿，在光与影的旋转间熠熠生着魅惑危险的光。

　　“他是，洛迩。”杜若觉得这就像是上帝给她讲了一个世界上最冷的冷笑话。

　　“洛，洛，这里这里。”美人对于一路上追逐挑逗的目光显然颇为不满，急着宣布自己的占有权。

　　“等很久了吗？”脸上是和温柔话语颇有些不相称的嚣张邪魅，却吸引得人不自觉地追随。

　　“当然了，好不容易你今天有空。”

　　“那这个补偿满意吗？”不待美人做出回答，已经自动在眼角烙下亲吻。

　　“洛少爷今天很帅呢，”调酒师笑着端上美人早已吩咐的冰镇威士忌，“连Rosemary都在看您呢。”

　　“Rossmary？”

　　“啊洛少爷你前段时间都不来所以不知道，Rosemary是新来的驻唱歌手，很漂亮的，因为她从来不多说一个字也不收客人的钱，所以大家就叫她Rosemary。”

　　美人心情大好地接过话头：“不过洛只可以看我一个哦。”

　　“醋劲可真大呢。”洛迩拂开美人额头微鬈的刘海轻吻一记，而后头朝调酒师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杜若暗叫声不好，转身开逃。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慌慌张张地更容易令人起疑，于是挺直背脊，步履优雅地里去，洛迩只见袅袅婷婷的背影消失在连通后台的走廊尽头，不知怎地竟有片刻失神。“洛，洛，”美人关切地摇着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没事，”洛迩勉强一笑，“有点头晕，去一下洗手间。”

　　“嗯，那好吧。”美人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暗处一个独自喝着闷酒的人影却突然起身。

　　她的个子并不矮，踏上十厘米的高跟鞋，简直足以和洛迩并肩。银白色的短发，脸庞像最精致的SD娃娃，表情冷漠，湛蓝的眼睛里有一整片月光下的海洋。看到洛迩，那片月光海开始跌宕起伏，洛迩只是静静地盯着她，表情平静温柔。

　　“一杯薄荷茉莉普。”她无视所有人，坐在洛迩身侧，接过杯子递给洛迩，洛迩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她把杯子放下，用过分纤白的手指轻轻按着洛迩因为酒而变得湿冷的唇。

　　“洛，我刚才一直在这里。”

　　“嗯。”

　　“你没有认出我。”

　　“对不起。”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一眼认出我。”

　　“我不知道。”

　　“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请我喝这种酒。”

　　“嗯。”

　　“后来我只喝这种酒。”

　　“谢谢。”

　　这分明是在调情！被扔在一旁好久的Rose扔下手中的酒杯，高跟鞋铮铮有声，跑上前来。伸手想要抓住洛迩的手臂质问她是谁，伸出的手却银发美人一把抓住，僵持在空中，她的手指比Rose的还要细长，皮肤白得几乎不像真人，却十分有力，竟让Rose动弹不得。她再一用力，Rose便被她拉到身前面对着洛迩。

　　“告诉我你有多爱她，她有多重要。证明给我看。”

　　洛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办法证明。”

　　“那什么对你才是重要的？”

　　“感觉吧。”

　　“那你对我有感觉吗？”

　　“嗯，有点。”

　　Rose越听越不对头，眼看着洛迩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对前女友的敷衍，只是平静和温柔。她想要挣脱银发美人的桎梏，想依偎到洛迩身边去，手臂上传来刺痛，不由得花容失色，不顾形象地大声痛叫起来。

　　“洛，洛，你看这个女人她在干什么……！”

　　洛迩似乎并没有听见Rose的话，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从不醉酒的他竟觉得有些头晕。眼前一晃而过，那个令人惊艳的背影，他微有些不稳地站起来。

　　“其实要说我是花花公子，我不否认呢，但也不全是啊。”对Linda，对你，对其他所有所有人，都有过真心。只是，那种感觉总是想抓又抓不住。还是不知道如何和一个人长久地相处下去，用心去恋着她，没感觉了，就只想要离开，我不会去挽留，也从不接受挽留，当一个人真心要离开的时候，难道还有挽留他的理由吗？

　　至少我不知道。

　　他淡淡地微笑，这微笑不知怎地竟有些凄怆的感觉：“酒喝多了，去一下洗手间，先失陪了。”回头又向吧台道，“这两个小姐的酒结在我的账上，再请你帮忙订车送她们回家。”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身后，月光下的海洋一点点黯淡下来。

　　舞台上的乐队已经开始调音，洛迩深吸一口气，对着华丽的镜面露出拽拽帅气的一笑，打算去后台一窥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Rosemary的芳容。上天还是挺眷顾洛迩的，转了几个弯，就看见空荡荡的包厢外走廊里那个略显纤弱的背影。有些憔悴和不安，没有夜店美人巧笑倩兮、吧台舞池穿梭自如的风韵，这样的女孩子，着实令他心里升起一股保护欲。他没有上前拍她的肩，或是令人目眩地一笑，他觉得那种搭讪不适合她。洛迩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就站定了。他的笑容变得干净、阳光，浮桑阁里那个总是被亦然教训着的孩子气少年，杜若熟悉的那个少年。

　　“嗨，你还好吧，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杜若的心有那么些微的一颤，虽然她一直都知道，洛迩并不是有意排斥她，只是误解了自己和亦璇的关系而已。有好几次曾热心地帮其他同学干活，虽然总是帮倒忙，但灰头土脸还不忘把身上的灰往亦然身上抹的他也十分可爱。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自己，还是很没有用呢，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问候，竟然直击软肋。

　　洛迩看见杜若没有回答也没有走开，以为事情十有八九成了。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想扶她回去休息。N步之遥的人儿却突然加快脚步跑得无影无踪，脚下是地砖，连脚步声也听不见。反正后台没有人敢拦住他，他便大摇大摆地把写着“员工专用”的门都打开搜了个遍，可Rosemary就真的像是一缕香，撩人心弦而后无影无踪，洛迩信步走到了管理人员办公室的那一区，想着要不要直接向老板施压，又怕会破坏了美人内心对自己的印象。

　　思考片刻，他突然无声地笑了。

　　******

　　次日。
　　Option。
　　第一化妆间。

　　一个妆粉精致的女子推门而入，身旁围着几个跟班样子的小女生，她们看到房间里的人，面上皆是一喜。女子扭着腰走过来，亮片吊带短裙，大胆的裸露将身材展露无遗：“洛，好久不见啊。”

　　因为今天的洛迩特意穿了一身校园风格的衣服来吸引Rosemary的眼球，所以尽管他现在把脚大摇大摆地搁在了化妆桌上，也没有任何不雅观的感觉，反而衬托出他更加阳光不羁。他看到来者，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Rosa，你越来越美了。”

　　Rosa故意嘟起嘴：“可惜，再美也没有人欣赏。”

　　“莫非是在说我没有眼光？”洛迩笑着看过去，几个小女生面颊粉红。

　　Rosa嗔道：“讨厌啦，明知道人家意思的，还要逼人家说出来。”

　　洛迩就这样和Rosa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注意力其实都放在门外，脚步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嗒，嗒，嗒。

　　终于来了。洛迩在门把转动的一瞬间回过头，眼睛眯起，显得眼角微长，亮出白牙的笑容十分灿烂。洛迩自知那样的笑容杀伤力最大，但那笑容立刻僵在脸上，继而渐渐平静——

　　几个小女生连忙恭敬地低头，“经理好”的问候声不绝于耳。

　　“哦，Rosemary啊，啊啊啊我当然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是我们这新来的一个驻唱歌手，长得很漂亮，唱得也不错，但是人品不大好。像昨天……”

　　被清场的第一化妆间里，洛迩平静地看着这位长得就像黄鼠狼的经理，他一边婆婆妈妈地抱怨着，一边时不时拿出手帕擦擦他那油亮的额头。“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老掉牙的铃声响起，经理犹豫地看了看洛迩，洛迩看到来电显示上的“Rosemary”，立即拿过电话接起，按了扬声器，而后又还给经理，示意他接。

　　洛迩闭上眼睛，期待着这位神秘小姐的声音。突然，他倏地睁开眼，直直凝视着那好听声音的源头，没有人注意到他此时剧烈收缩的瞳孔。

　　经理挂断电话，没有留心到洛迩古怪的神色，继续抱怨着昨晚上他有多么多么辛苦多么多么焦急，Rosemary是多么多么恃宠而骄多么多么不负责任。等到他拿起桌边的一杯水，急着润嗓时，洛迩终于开口：

　　“讲完了吗？OK，把她叫来，记住别提到我，没听懂我说的话吗，我叫你快去。”

　　一瞬间，化妆间里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