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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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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扶苏之无爱得见
文/我有一个梦
一、
这是杜一秦这个月遇见的第十七次鬼压床,她从那昏沉沉的梦魇里惊醒过来时,一肚子都是火。借着黎明的微光,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脖子上满是乌红的痕迹。手指无意间牵开衣襟,胸前还露出一大块紫色的掐痕来。
她忍不住坐在床上抱头哀嚎,最近这东西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起初还只是抓抓她的手,偶尔偷袭一下腰。可是,自从七天前开始,它开始逐次摸索她的脖子和耳背。这次倒好,居然开始袭击她的胸部了!再这样放任下去,是不是突然有一天她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连贞操都没了。而夺走这一切的还是个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甚至可能连实体都没有的孤魂野鬼!
被这样一搅和,杜一秦再没了睡意。随便穿上件衣裳,又胡乱洗了把脸后,她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辰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在起床准备早饭了,但是对于昼伏夜笙的“辰锦轩”而言,这会儿才到午夜。
兀长的绿廊下一个人都没有,杜一秦不小心踢在一个空酒罐上,白瓷具划过光洁的黑地板,在廊间发出哐当哐当清脆的响声,晃出光影丛丛。
辽国是个民风开放的国家,女子可以和男人一样经商为官,抛头露面。男人若能找到个有能力的女人,也可以主内持家,料理妻儿。
会形成如今这般风气,还得归功于前女帝酉扶苏。她十二岁登基,在位十年没做过多少贡献,但是她的名字却会被永留史册。因为,是她让许多有抱负的女子大展了拳脚,也是她,让不少良民少年郎自此痛不欲生。
史书上如此记载这段历史:女帝扶苏,甚好男色,性本淫。臣民随之,多圈侍宠,国之乱。
“辰锦轩”是辽都最大的妓院,虽然新帝已经颁布了禁养男宠的法令,但是这里却完好的保留了前朝盛景。
辰锦轩分了男倌苑和花妓馆,杜一秦则是这男倌苑里唯一的女□□,目前负责保护头牌易岚公子的安全和起居杂事。虽然辽国依旧还有不少和她一样在外劳顿的女子,但是如她这般,不竖花牌却整日混迹勾栏的也实属罕见。再加上她那邋遢酗酒的德行,来辰锦轩已经一年多,仍旧只是个次等的杂工。
绿廊尽头残留着昨夜笙歌的痕迹,这个夜里比皇宫都喧闹的地方在此时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萧索。茂盛的对立面从来不是衰落,而是颓废的孤寂。
杜一秦径自出了大门去,一心烦躁,才没注意到主人本该沉睡的某个房间里,门桓虚掩着,有一抹黯淡的目光,久久伫立。
二、
杜一秦花了半吊钱从街头的黄半仙那里买走一叠黄符,又用剩下的给自己打了半斤梅子酒。虽然在辰锦轩最不愁的就是找酒喝,但是那都是些兑过水的次品,用来欺骗眼里只有春色的客人倒可以,她却是丁点儿都忍受不得的。
在酒水方面,杜一秦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偏执。非好酒不买,遇见喜欢的偷钱也得买。苑里时常有人打趣她,“生就这般贱命,却出了如此一张刁嘴,也不知道是怎生养的。”
易岚公子的贴身小厮天河焦急的等在侧门口,一直看到杜一秦摇摇晃晃的出现在街头,气得狠跺了一脚,奔上去拽住她就往门里拖,“我的好姐姐,这一大早的你又是去哪儿喝得烂醉啊。公子已经醒了,急着要洗澡水呢。”
杜一秦呵呵笑了两声,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道,“这不就回了嘛。”
天河脸上一红,也不知道是羞了还是恼了,只一个劲的把她往里拉,却是再也没说一句话。
没在易岚公子醒来时准备好洗澡水,自然又是一通责骂。好的是这两年她已经将脸和皮磨得极厚,便是那沉甸甸的铜镜砸在身上,也没觉得很疼。可惜的是有几张黄符落出来,被地上的水渍浸破了。
她蹲下身去捡,却见一双雪白的狐皮靴子站定在了她身前。
来人的身份明显不一般,因为一直骂骂咧咧的易岚公子瞬间闭了嘴。天河已经跪在了地上,惶恐的呼了一声:“丞相大人万福。”
杜一秦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仍是不紧不慢的去捡那一地黄符纸。丞相李烷也就那样站着,一直等到她捡完了所有的符。
“你居然真的在这里。”这话显然是对蹲身捡着符纸的人说的。易岚主仆都很惊讶,可事件的当事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直到捡完了所有的黄符,杜一秦才起身略施了一下礼,说,“你认错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烷条件反射的就要侧身避开她的行礼,不过最后生生克制住了。见她转身就走,忙伸手要去抓她。谁知就在他伸手的刹那,原本走路都还有些晃的人却是骤然一顿,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让开了他的手。
杜一秦稍侧过头来,语气已经有些不善,“李丞相这是做什么?”
一身华服的俊美男子悻悻然收回手,笑容里渗出苦涩。
“你我也算是旧识,本不该这般生疏。”
被当朝丞相如此怜惜,本该是件幸事。可杜一秦此时的表情却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般,她冷哼了一声,掉头就往楼下走去。
李烷急了,眼中痛色再掩不住,便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他吗?他因为你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曾风华一世的女人已经消失在了青瓦木林间。看着空无一人的前庭,李烷一拳打在身侧木柱上,苦笑不迭,“还是和以前一样,狠心绝情。”
三、
后院的屋子又矮又湿,只有少许的光线能穿过纸窗折射在内室的地面上。此时,门后的背阴之处,一个修长的影子孤零零的靠在那里。屋内屋外都不闻一点声息,可是当零碎的阳光照过去,却发现,角落那人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杜一秦伸手揪住胸口衣襟,用最快的速度消化掉了那里的痛楚。
那日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他的身边,他却用长剑指向她的胸口,说,“这是你自愿让位于我的御旨,请盖上玺印吧。陛下!”
她算计着过了半生,却从未料到最终背叛她的是相伴十年的枕边人。她曾以为,哪怕天下人都唾弃她,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就会毫无畏惧。殊不知,生做帝王却留如斯一个软肋,就已经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
“杜姐姐,杜姐姐你在屋里吗?”
外面突然响起的扣门声将杜一秦从往事中拉回来,她用手背抹去眼泪,转身打开了门。
天河端着一盒肉粥,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外:“公子赏了我些肉粥,我想着你定没用早饭,便拿些过来和你一起吃。”
少年双颊还带着粉色,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可是他大概并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一句问候对此时的杜一秦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曾发誓再不信任何人的女人,愣了半响后,竟冲他展露了笑颜。
天河鲜少见她笑,所以也不知道这个邋遢又怪异的女人也会有这般美丽的笑颜。因此,心里不由又多喜欢了几分。
两人一起吃完了粥,天河帮着杜一秦在房间各处张贴黄符。当他听说她最近总被鬼压床时,不由变得既严肃又惶恐。贴符的时候都一本正经,而且一边张贴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看着这样的天河,杜一秦心里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她没有什么亲近的兄弟姊妹,却在这个勾栏的后院里抓住了一丝亲情的温暖。虽然她总爱三五不时的逗弄他,却是与昔日后宫中那些争宠献媚的宠姬大不一样。
杜一秦住的地方正对着一栋四层高的大吊楼,一察觉到异样,天河就抬起头向对面的高楼上望去,正正瞧见一个白色的影子闪身躲到了窗户后面。
虽然那里已经没了人,可他还是觉得方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灼灼的目光并没有消失,那注视里仿佛灌注了危机,令他不自主的心惊。他忙扭头去看杜一秦,却见她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
似乎是那些黄符真起了用处,杜一秦一夜安稳。第二天,第三天,一连过去了七、八日,晚上她再也没有被魇过,身上也没再出现那些可疑的痕迹。恰好最近天河又给她找了一些几十年的陈酿,她的日子就又开始变得轻松无忧起来。
一直到,天河出事的那一天。
那天易岚公子脾气尤为火爆,天河失手烫伤了他屋里一位贵客,便被他不依不饶的的追着打。天河年龄太小,受不住那般的毒打便想要逃跑出去,不料却在楼梯口失了足。出事的时候,杜一秦正窝在后巷的柴棚子顶上喝酒。闻讯赶到时,少年已经断了气。有人说,若早些时候找大夫,天河也许还有救。可是,易岚公子不允,没人会愿意为了一个小厮去得罪苑里的红牌。
那天晚上,杜一秦踢开易岚公子的房门。照她寻去时的气势,许多人都以为易岚公子会没命。可是二人也不知道说过些什么,她最终没有取他的命,只是用匕首一刀一刀的划破了他的脸。
这件事在辽都轰动了半月余,然后迅速的被人忘记。而辰锦轩男倌苑那个酒鬼女□□也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
这天夜里,丞相府全然不似往日灯火通明、丝竹声声。一抹狡黠的黑影在屋檐间快速的穿梭着,轻巧的避开了值夜的守卫。她熟知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此时她所前往的那座殿宇甚至有她亲手铸下的围墙,有他们一起嬉笑栽种出的水樱花。这里曾是前帝后也就是当今圣上李锦琛入宫前的别院,后来被女帝赐给了他的表兄李烷。
在可能丢命的胁迫之下,易岚公子最终还是道出了真相。天河之死确是有人授意,但是他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只晓得来传话的是李烷身边最信任的手下。得知真相的杜一秦气得发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生生夺走她身边的人。
李烷的寝殿内,一黑一白两名男子相对而坐。檐下无语,掷棋有声。白衣的正是当朝权臣李烷,而正与他对弈的那个绝美男子,一身暗黑单衣,眉目似画,青丝如瀑。不是辽国新君李锦琛又是谁。
相比起自己的表弟,李烷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她真的会来吗?”
锦琛伸臂按下一枚白子后,才微笑着答道,“会。”他回答得笃定,只因他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不曾变过。
“那么无情无义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卑贱的小厮就……”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觉耳后劲风一啸。险险偏头躲开,便见一柄银剑用力斩在棋盘上。原本平和顺利的一盘棋因此而散落一地。
杜一秦自敞开的大门外飞窜入室,顷刻间剑就已经对准了李烷的喉咙。
“他在那里?”她沉声问。
李烷扶着窗垣,惊诧的看向就在她身后缓缓站起身来的锦琛。
居然是真的!
那个曾因深爱女帝甚至不惜放下一身才华专为她打理后宫而被人津津乐道的前帝后,就这样站在她身后。可是,她却看不见他。
“扶苏……”锦琛掩去咳嗽,忍不住呼唤出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屋内,被他思念着的女子却恍若未闻。
竟然连声音也听不见么?
李烷眼中神色一沉,紧接着以手为勾就朝着杜一秦面门扑将过来。这得要有多冰冷的心,才能对自己深爱的人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来。明知道他只会比她爱得更深,却偏还要他消失在她面前。若要复仇,与其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倒更好,竟是用了如此果决的手段,要他独自背负和承受一切么。
三年前,腊冬。
“锦琛,你那表兄李烷当真有趣,朕不过略调戏了他一番,他竟气得脸红脖子粗。自小长在齐国的就是这般没见识,你得抽空给他讲讲课,叫他明白在我辽国,女子亦是能等同于男子,娶三夫迎四妾的。”
娇俏的女帝一扫朝堂之上的威严,此时竟像个撒娇耍横的小孩子。
“好。”长她六岁的男人抿唇笑了笑,声音轻柔似三月和煦的风。哪怕面有苦涩,依旧伸手将年轻女帝晃悠个不停的手塞回被子里去。酉扶苏钻到他身边,爱恋的在他下巴上亲了又亲,一直到男人忍不住弯起眉梢时才缩进了那个既宽大又温暖的怀里。
“锦琛你最近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开心。”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情绪的变化,俊美的帝后心中宽慰,张嘴欲要说话时,却又听她道,“是不是宫里的日子太沉闷了?你那般喜欢你的表兄,朕就把他娶进宫来陪你,你说好么?”
原本有些暖意的手迅速冰冷,而那些本想向她倾诉的话也全部僵在了嘴边。担心他的成分是有的,但是他知道,她自己对李烷感兴趣的成分占了更多。这些年,她总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娶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他不禁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已经有了些愠怒,“陛下,别忘了还有三千佳丽在后宫等着您去临幸。”
酉扶苏撅高了嘴,说,“帝后是怕李烷抢走了你的恩宠么?我确实有些喜欢他,但是我现在最爱的还是你呀。”
年少多情的帝王或许并不明白,这句“喜欢他”比“现在最爱你”更伤人。锦琛难抑心中酸楚,一掀锦被,颇为狼狈的夺门而去。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份短暂的爱恋,他甚至无法忍受她对自己的感情里还存在期限。
这是他第一次抛下她离去,也是二人岔路的最后一个交界点。随后的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包括一直在深山安度晚年的太上皇夫妇突然猝死,包括他与他父亲以及表兄一起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也一直到群臣逼宫的那一晚她才发现,原来这十年间,她已经如遇蚁毁城一般,被他完全架空。
这一夕的背叛,让十年高筑的信任变得不堪一击。那段时间,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一可以依靠的爱人亲自向她刺来了利刃。
她不愿臣服,他便将她囚禁起来。
他不允许旁人对她有丝毫的怠慢,却亲手一遍一遍的凌迟着她的心。她被软禁了整整两百天,每一天都如同活在地狱中。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王,就此沦为这个男人的奴隶。
后来,他以辽国子民的安慰威胁她的时候,她妥协了。一个昏庸无道的君王会因百姓而放弃王位?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一如他说的,她从来都是一个自私自利且无情无义的人。她只不过是厌倦了,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女帝最终交出了代表至尊身份的龙玺印,可同时,她也对新君用了那个古老的巫咒。
她杀不了他,却要他从此自她的世界里消失。那个果决而又残忍的巫术,会让爱人的影子再不入她眼,声音再传不进她耳中。
致死不休。
五、
李烷不多时就被她制住,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女子双目赤红,一身酒味。抬头看向那双任何污垢都掩藏不住锐气的眼睛,他不禁嘲笑出声,“我从来都打不过你,你是知道的。”
杜一秦仿佛被他戳到了痛处一般,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变得更加狠绝。她只稍加动作,眨眼间五指就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再问你一遍,锦琛,他在哪里?”
“你不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么?”
啪——
李烷嘲讽的笑还没散去,就听一声脆响,杜一秦已经一巴掌扇在了那张俊脸上。李烷显然有些懵,头歪在一边许久都回不过神来。过了半响,他突地邪魅一笑,偏头吐出口中血渍,然后用飞快的速度起身,并极尽强势的捏住身前女人的后脑勺。也不管对面还站着她实至名归的丈夫,照着那曾令他又爱又恨的唇就强吻了上去。
看吧,这就是曾经说喜欢他要娶他的那个女人。可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在别的男人面前变得这么卑贱。
然而,他才刚刚碰到芳泽,就被一大股冲力击得大退了好几步。这一次,伤他的并不是杜一秦,而是一直安静站在不远处的辽国帝王。
好像是这如梦一般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他几乎已经忘记,李锦琛原本就是个阴狠毒辣的人,他的温柔从来都只对酉扶苏。
若说酉扶苏是个昏庸无能的王,那么李锦琛就是个毫无原则袒护这昏君的疯子。那年她不过说了一句要娶自己的话,他就能半夜捉了他去练武场。而这场名义上为兄弟切磋武艺,实是帝后单方面殴打情敌以泄愤的对决,让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
这个人的虚伪和阴狠,甚至令他都为之汗颜。他曾见过他当着女帝的面与后宫男宠相处,温和谦逊,仿佛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般。同样的,他也见过他在私下里处罚前一天晚上去女帝宫里侍寝的人,那表情,与此时看自己时一模一样。偏偏酉扶苏又太花心了,太过频繁的充盈后宫以至于她从未发现,但凡被她宠幸过的都命不长。
不知何时,李锦琛走到了李烷面前。眼中神色已恢复如常,声音依旧温和轻柔,可说出的话却忍不住令人寒颤连连。他伸手整了整李烷的衣襟,说:“表兄,你逾越了。”
李烷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杜一秦,她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异样,可此时却只是木讷的站在那里。先前那一身杀气早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力的颓废。被这二人的神情深深刺激,李烷心中骤凉,就冲杜一秦说出了与事实不符的话。
“妓院那小子就是我下令杀的,你奈我何?”
可是,迎接他的不是女子的暴打。杜一秦仍是呆站着,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才听她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怎么可能呢,他不会留这个机会给你。”
李烷蹙眉,“你已知道?那以前的……”
原本安安静静的女子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怎会不知?就因我赞一声好歌喉就割掉人家的舌头,我牵一下手就砍断别人双手。太上皇和帝后只是试探我是否有立新后的打算,就被他双双毒杀。拥有一个这么蛇蝎心肠的帝后,我怎能不知?”
见此光景,李烷已是惊诧不已,喃喃又问,“那为什么……”
“哼,为什么假装不知?还是为什么明知如此还要继续宠幸旁人,给他送去杀戮?”这原本是段伤痕累累的腥血姻缘,可杜一秦的脸上却满是复杂之色。
“因为我知他爱我,我却不能让他独宠后宫。我出宫两年,身边但凡出现些对我有意思的人,均会被他灭口。我不奇怪,我只是好奇,他何时会将我再次软禁起来。”
脖子处有温热的气息打在皮肤上,肩头突然重了许多。虽然看不见任何影像,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却可以想象他蹭着她的鬓发,柔声说着,“朕怎舍得囚禁扶苏。”
一直埋伏在院子外面的人渐渐现身,杜一秦喉间酸涩,偏头避开了那无形的亲昵。她悟了那么久,最终才明白,让他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是对他最重的惩罚。
巨大的铁笼从屋顶上的机关中罩下来,她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句。
“我恨你,锦琛。”
六、
杜一秦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有宫娥专门伺候着。她看不见李锦琛,但是从宫婢的举动可以看出,他也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而自这天开始,她身上那些乌红的痕迹又开始出现,有时午夜惊醒,总会发现自己衣襟大开,肩上如有千斤般重。她这才想起,在辰锦阁第一次遇见“鬼压床”,正是李锦琛出访鲁国归来那日。原来,这一年多的“自由”也是他施舍么。
她还记得一年半以前他放她离开那时,他轻抚着她的脸,似在笑着说,“扶苏,你真自私。”她隐约看见他眼中有什么在闪烁,可是咒术已经开始生效。眼中的白影早已模糊一片,她再也看不清。
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交流。其实,若存心要通话,完全是可以用书信来实现。可是,他们一个不愿意写,一个压根也不愿意看。杜一秦如同木偶一般,每日吃很少的东西,长时间的卷缩在窗边发呆,然后每夜睁着眼睛忍受“鬼压床”。李锦琛也跟着吃很少的东西,最常做的事就是拿着奏折坐在她身后轻念出声,虽然明知她听不见。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如多年前一样温柔的吻她的唇,然后看着她毫无反应的样子,最后露出落寞的笑。
自从皇上出使鲁国寻求赈灾救援以失败告终之后,朝中就开始出现些奇怪的声音。而今,一国之君又因为一个女人常居丞相府,对愈加严重的南地灾情避而不谈,这般态度使得群臣愈加不满。灾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因前女帝的大肆挥霍,国库早已亏空。一时间,朝中混乱,气息紧张。在艰难忍受了一年半之后,皇上的叔父,现军部尚书刘易终于开始行动了。
天灾无情,人民流离失所。可是国库空虚,纵使饶有智慧的君王,此时依旧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听从尚书的话,用最无用却也很有效的方式缓解一下受苦百姓的精神折磨——亲临灾区,与百姓一起承受上天的惩罚。
杜一秦终于得以被放出那牢笼,可是取而代之的却是脚上那串冰冷沉重的锁链。被锁上的那一刻,她几乎有些绝望的想,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这样度过了。他们这一去就是小半年,因此李烷就被留在了朝中。杜一秦听不见他对李烷说的话,但是明显也不会是表明上的处理政务和牵制尚书那么简单。其实,这样的博弈于她并不陌生,只是如今的她连自己都无法掌控,又有什么资格去揣测别人的生死呢。
因为此行的目的,皇上的仪仗也尽量节俭。
马车窗檐上挂着的流苏帘子跟随着车轮的移动左右摇摆,分明是同坐了一个男人的空间,在她的眼里却空无一人。
察觉到身边的坐垫移动了一下,她却只是望着摆动的流苏毫无反应。半响,鬓边发丝微微散落,她想,他大概正在轻抚她的脸庞吧。
思绪不知不觉飘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她初登帝位。虽然有母亲留下的基础,可是天生就不爱搭理政事的她,还是把朝堂搅得一塌糊涂。外出游历的母亲专程赶回来,命她在宗祠殿前罚跪。
而她,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了他。
自幼娇贵的一国之君,怎受得了这般重责。偏偏那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黑衣少年煞是大胆,黑沉的眼眸里那时就已经深如寒潭。她太好奇了,这人居然不怕自己,还盘腿坐在一旁对她说,“此时四下并无人,你为何还要跪着?没人时下来休息,待来人了再跪好做做样子,岂不轻松许多。”
其实那时,她心里想的是,“我母亲可不是看时辰算数的,她得瞧见她辛苦得有些样子了才会让她下来。”不过,她还是照着他说的,撒开腿极不雅的坐在了地上。后来,她因为受罚途中跟着人偷跑而被罚得更重,可是她为了讨好那个少年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
忆起最初的心意,真真算得上是年少轻狂。送了无数好礼都不见锦琛理睬她,她竟难过得大哭了一场,而后含泪跑去他面前说,“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喜欢我?他们都说这王位是天下最好的东西,那我便把王位给你你待如何?”
哪怕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再忆起依旧会忍不住心动,而他当时的模样也如同昨日一般,清晰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已经生出俊俏模样的少年半背了手,闻言呆怔了半响,方才微微侧头,轻咳一声后道,“我不要王位,我要做你的丈夫。”
马车猛的一颠,杜一秦顿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有侍卫来报,已经进入受灾最严重的衢舟县。前路被大雨冲毁,队伍不得不就此扎营了。
七、
这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多年之后的杜一秦每每忆起这一晚,都觉得很庆幸。还好有那么大的雨,能让那么撕心裂肺的痛苦清晰的烙印在心上,不至于被后半生的时间磨灭,不至于残忍的将那个人忘记。
杜一秦发现李烷隐匿在锦琛的侍从中时,她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在她的记忆中,这对兄弟感情一直都很好。
先不论他在这里的目的的什么,这样瞒着锦琛就足以令他对他失去全部的信任。可是,她更好奇的是,他故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因为什么。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以为我要夺他的皇位?现在是企图行刺他么?”李烷嘲笑着说。
杜一秦没有答话。
不过刘烷显然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很快又继续道,“你应该知道的,比起他我更恨谁。”
闻言,杜一秦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来,“我以为,我们该扯平了!”她当年为了娶他确实做了不少荒唐事,可是在她被锦琛囚禁的那一年半里,他的所作所为绝对已经将那些侮辱加倍的还给了她。
可是……
“你说过会娶我,这话可还算数?”
他话刚出口,杜一秦就呆住了,却听他继续道:“若我说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我们今晚便可逃走,你会跟我走吗?”如果说不动心那是假的,虽然她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但是她却迫切的希望能够逃离锦琛。
雨声沉重,昏暗的黄烛下,二人长久对视。却不知,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有人无声的折断了手中的笔杆。
杜一秦回到屋里时,宫婢正在给她准备晚膳。灾区的农舍条件非常有限,桌子上摆放着几碟常菜,以及两幅碗筷,而就在她的位置上已经有人给盛好了汤。喝过汤不久,杜一秦就开始犯瞌睡,她已经明显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是她根本没办法知道屋子里那个散发着低气压的人在做什么,是个怎样的表情。
杜一秦是被冰冷的水浇醒的,她身上裹着一件又厚又大的斗篷,躺在已经只剩一半的马车里。不远处有二十来人,全都全神贯注的注意着人群中间。杜一秦抹去敷住眼睛的雨水,却只见到李烷对着空气不断的挥舞着长剑。她心跳骤顿,难道……
李烷这也太大胆了,自己虽然答应了他考虑逃走一事,但是她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谁知道他居然会在汤里动手脚,然后乘夜掳走自己。他难道不知道锦琛么,他连她身边随意一个男人都容不下,又怎么会让她离开。
她看不见锦琛出了什么招式,李烷已经向她飞跌了过来。虽然无法得知对手的位置,但是从李烷换乱的招式之间不难猜出,他已经逼近了他的命脉。杜一秦将身上披风猛甩出去,手掌撑地借力,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李烷身边。她救了他的命,李烷眼中闪过惊愕,然后飞快的灌满得意。有了这样的变故,打斗局势迅速换了模样。李烷奋起反攻,而且阵势越来越迅猛。感觉到局势变化,杜一秦心里渐渐矛盾。虽然她狠他背叛她,但是却也绝对受不了他就这样死在自己身边。
她向二人所在的方向跑了两步,大声的喊着,“住手,住手!”
可是,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杜一秦一直以为围观的二十来人是锦琛的部下,可是他们却在李烷的命令声中一齐攻向了另外的方向。看那方向,锦琛分明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杜一秦心中大震,随后飞快的明白了过来。如果是李烷要掳走她,一匹马既快又方便,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弄一辆马车。可是,如果要带她走的人是锦琛呢?他除了会彻底消失在她的眼里外,还根本没办法移动她。他可以轻柔的抚摸她的皮肤,甚至将唇落在她的身上,甚至留下那些斑斑点点。可是,只有他稍微一用力,手指就会穿透她的皮肤,连最后那一点依靠臆想才能感受到的温柔都会消失。
可是,锦琛为什么要逃走。
杜一秦抬起头,正看见李烷回过头来。与锦琛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此时挂着胜利的笑容。那表情仿佛在对她说,“看,这便是你那时害死我父亲的代价。”她与他对视良久,脑子里响起入夜前他说的那句话。
怎么,你以为我要夺他王位?
二十来个黑衣人围在悬崖边上,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而奋力抵抗的人也越来越疲惫。她胸口一痛,疾步就朝人堆中奔去。李烷并不觉得意外,但是他笃定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锦琛已经必死无疑。杜一秦自然不信,她一边攻击着那些杀手,一边冲着悬崖边大声喊道,“装什么虚弱,你那一身本事连我都自叹不如,怎就被这么几个蝼蚁逼迫得如此?”
半跪在地上的人终于抬起了头来,一身黑色的锦衣,若不是有血顺着雨水从衣料间渗出来,单看那绝美无波的容颜,无人能想象他浑身已经没有一处好的了。他张了张嘴,想去回应她。这是两年之后她第一次再对自己开口,天知道,他有多开心有多激动。可是……他得放弃,因为她听不见。他其实更想起身去,即使她看不见也想站在她身边,一如这些日子一般,轻轻的把头靠在她的胸前。可是,他再也没办法站起来。
杜一秦已经杀红了眼,她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用了那个诅咒。哪怕一眼,能确认他平安无事就好。
一直冷眼看着的李烷终于出声,与杜一秦缠斗着的杀手接到指令后迅速的退到了一边。可是,接下来的话她却一辈子都不愿听到。
“他已经死了,我的陛下。”
一道骇人的闪电划破天空,却没有轰鸣的雷声。然而,杜一秦的耳朵却像是聋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突然,她哈哈大笑了起来,“不可能!他比你我都强,你根本杀不了他。”
谁知李烷却是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你大约从来都没注意到过吧,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会先试一口你的食物。为什么?”杜一秦一愣。
“因为,你十四岁那一年,贪吃点心差点被谋逆的罪臣毒死。自那之后,他必定会在你用膳之前试吃上一口。”
她竟然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不,或许是曾注意了,却从未在意过。
“可是今晚我吃的东西根本没毒,那不过是普通的迷药而已。”虽然话说得决断,可语气却已经有了变化。原来,这一切都是李烷的计谋。他早已经谋划多时,杀了他,既能报她杀他父亲的仇,又能夺得天下。
“于你确实是迷药,可对体内种着毒蛊的李锦琛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啊。”
毒蛊?杜一秦顿时连呼吸都被堵住了,“什么意思?”
“呵,竟也不知道么?你到底了解他什么?他身重毒蛊被叔父派来你身边,又因为过分维护你,而常常得忍受万虫噬心之痛。而他怕自己发病时伤害你,便不得不转而去折磨你后宫里的那些男宠。你只道他阴狠毒辣,却不知你招惹的那些个人有又几个是好对付的。断然他是个狠毒之人,可若非他处心积虑为你排除威胁,你以为就凭你那蠢猪一般的脑子,能活到今天?”
被骂的杜一秦并不生气,因为她知道自己那十年确实活得像头蠢猪。可是,她不相信。“你是说处心积虑的夺走皇位,再处心积虑的害死我父皇和父后吗?”
“哈哈哈——”听见这话的李烷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此刻听的是一个能笑掉人大牙的笑话。
“酉扶苏,我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真相了。这么无知的你,若是永远都不知道他为你做到什么程度,大概会更令我开心吧。”
杜一秦没再说话,她直直的盯着狂笑不止的李烷,突然冰冷了脸。
“他现在在哪里?”
“我说过,他已经死了。浑身是血的躺在泥水里,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也许还有一点余温,但是相信我,不出一刻钟,就会变成一具彻头彻尾的死尸。”
杜一秦终于被激怒,亦或是终于开始害怕起来。她猛的朝李烷攻去,对方不设防,不慎被她击中要害,竟呕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面对杜一秦的进攻,他只是频频退让着,并不反击。可是,却始终不停的出声刺激她。
“会爱上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女人,我都替他可悲。你以为你父母是被他谋杀的?你错了!那时他都还遭受着来自叔父的要挟和蛊毒,而你父母则是为了保全你自愿喝下了毒酒。那一天,他比任何人都伤心。可是,他甚至自己背负了杀人的罪名,也不告诉你真相。只怕你知道了你父母是因你而死去,会伤心痛苦。而那时你在做什么?为了逼迫我入宫,侮辱致我父亲辞去官职,而他在病逝的最后一刻都没得安宁。”
八、
“尽管你自私的用了那么决断的方式,可他依旧不离不弃。这两年来一边暗护你周全,一边还帮你铲除着叔父那个大绊脚石。两年前开始,叔父就不再提供毒蛊的解药给他了。他忍受了这些,换来的却是你一句永生不见。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为你清扫着道路,希望等他毒蛊噬心后,你的复位能更加顺利。”
听到这里时,杜一秦再也听不下去了。事情真相似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离了她的灵魂主轴。身体再也没有力量,她颓然的跌在了地上。
不,怎么可能。他明明就是那个恶毒的背叛者,明明是他先抛弃了她。可是,无论她怎样想去强调这个认知,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却全是他待她好时的模样。她病了总爱折腾,他却每每躬身将就。她那时真的花心得可以,在他面前也从不避讳对谁谁谁的喜欢。明明看见过他黯淡的目光,却理所当然的认为,一国之君本就该后妃成群。遭遇背叛的时候,她满心都是愤怒和失望,却从未想过,那样的伤害他早已经承受了千万回。而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因为,他爱她。
胸口似有漩涡一般,剧烈的绞痛着。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里也流不出任何眼泪。这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倾盆大雨冲刷下来,让心痛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开始在地上不断的摸索,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却连他的名字都已经叫不出来了。
他死了!李烷说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李烷站在大雨中,看着疯了一般在泥地里摸索着寻找着什么的人。他曾经那么恨她,恨她毁了自己的名声,恨她夺走了自己最敬重的表兄,恨她害得爹临死都不瞑目,恨她让他娘从此不再认这个儿。可是,他却将她笑嘻嘻的说'李烷,我要娶你入宫'时的表情记得那么清楚。他是恨她的,恨她曾迷恋过自己,却没有爱上自己。是移情吗?不,她甚至连考都没有考虑过。
他的计划已经完美的达成,在锦琛死后才得知一切的真相,她必然会崩溃。可是,看了看半躺在五步之外的锦衣男人,再看向那个疯了一般摸索爱人却背对着目标越寻越远时,预期中的快意一丝都不见了。他自以为掌握了她最致命的弱点,要她连亲眼看着深爱的人死去都不能,他以为那是他对她最大的报复。可是,这一切好像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呀。
李烷转身离开,再也没看山崖上那对男女一眼。他希望,一切都到此结束吧。
雷雨越下越大,这里本就是重灾区域。数月的暴雨使得山泥巨石学会了移动,如同杜一秦的世界里也已经天翻地覆了一般。
当她从泥地里找到了一根淡黄色的锦带,那是他们举办婚典前,女帝亲自为他绣制的。这是辽国的习俗,妻子为丈夫绑上锦带,喻意将得到永不被离弃的爱。
她曾秀得那么粗糙,他却一直带着。他遵守了婚礼时许下的承诺,让她得到了永不被离弃的爱。
”锦琛,你在这里么?“终于说出话来,她的声音里满是哭腔。不似曾经装腔作势的纸老虎女帝,也不似昨天是冷面铁心的杜一秦,此时,她只是个女人,一个犯了错终于回到丈夫身边的女人。
已经半僵硬了的男人艰难的抬起头来,他抬手想去抚平她眉宇间的恐怖,可是好困难。他又想出声让她不必担心,可是那声音根本传达不到。他突然好恨,前所未有的恨,为什么能用这么决断的方式。这样的惩罚这样的折磨他忍受了整整两年,这两年比两辈子还难挨。
杜一秦看见那腰带被轻轻的拖动了一下,她开心的大叫起来,”锦琛,你在这里对吗?我就知道,你明明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李烷定是想让我伤心,才故意骗我的。你是不是也在生气,因为我没看到你的付出,因为我用了这么残忍的方式?我错了,锦琛,我错了。你听见了吗?“
腰带又微微的动了一下,杜一秦这才露出一个微笑来。
“锦琛,我……”
轰隆隆隆,被暴雨连日攻击,山泥终于被击溃。是大规模的塌陷!杜一秦刚刚意识到灾难爆发的时候,人已经被卷进了浑浊的泥浆中。浑噩间,她觉得自己腰上似乎被什么缠住了,然后更大的一股力量将她狠抛向旁边。她飞快的抓住一颗老树根,这才得幸未被冲走。感觉到锦带另一头重重的牵引力,她慌忙大喊,“锦琛你在么?抓紧了,我这就拉你过来。”
她已经尽量大声,可是在轰鸣的山石塌陷中间,显得微弱无比。得不到回音,她的心里又慌又急,便不断的大喊着,平息心中的恐惧。
“锦琛你抓牢了,一定要抓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锦琛你在吗,在的话就晃一下腰带,我好怕。锦琛,锦琛。”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这条唯一维系着二人的锦带微微的波动了一下。杜一秦顿时破涕为笑,然而,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又一波的垮塌正朝着这边飞卷而来。可是,另一头的人却看见了。
他半边身体都被深埋在泥石中,这么短的时间,她根本不可能将他拉出去,她甚至连他的人都看不见。不过,也还好她看不见。他不能让她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也不能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离开。他若再不松手,只怕连她都无法被幸免。
……
杜一秦被又一波的冲击打得近乎晕厥,可是她坚持住了。虽然那些碎石将她的手背都刮开,露出了森森的血骨,可是她始终没有松开那根腰带。不等所有的泥石都过去,她便开始大喊,“你怎么样了,锦琛。有没有被伤到?不要晕倒,坚持住,锦琛。”
可是,沾满了泥土的锦带再不是先前被人拉扯着的模样,它无力的垂在那里,仍由杜一秦手背间的鲜血染湿它。她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扔是对着之前的方向大声的哭喊着,“锦琛,你有没有事?伤得重吗?坚持住啊,我一定会救你的。”
大范围的塌陷已经结束,可是废墟中间却始终响彻着一个声音。
“锦琛,没事,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
“锦琛,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可是,锦琛,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你摇一摇腰带啊,锦琛。”
“你要我怎么办,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只有当我不再爱你的时候,诅咒才会被解开,我也才能重新看见你。你不正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一直一直哪怕让我恨你,也要把我留在你身边的么?”
“你明知道,明知道……让我不再爱你,我根本办不到啊!”
重灾之后的山谷寂静异常,如死了一般的半空中,无声的奏着一曲哀鸣。杜一秦如死人一般躺在泥浆里,泥水和着沙石漫过她的耳朵,沙沙沙,像是他环抱着她时翻书所发出的声音。水浆没入她的眼睛,刺激得眼泪流出来,晶莹的泪珠里,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颀长伟岸的身影。她张嘴想要唤一声”夫君“,却被苦涩坚硬的碎石堵住了喉咙。
她想起了五岁那年,母亲将这祖藏的诅咒告诉她时,说过,”这个诅咒是一个惩罚,名字叫无爱得见。“
……
杜一秦没死,但是却从此不能视物,不能听声音,也再不能言语。她原本以为死了的人是会有灵魂的,那么他会不会再回来找她呢?和在’辰锦轩‘的时候一样,悄悄的抱她的腰,悄悄的吻她的唇,悄悄的在她的下巴上种下伤痕。她发誓,她以前买的那些黄符都是假的,根本起不了威慑鬼魂的作用。
可是,身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诡异的乌痕迹。而失去了眼睛的她再也描摹不出他的模样,失去耳朵的她再也重现不了他的声音。
她知道,这一次换他惩罚她了。
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让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听不见他的声音。
死,亦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