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烟》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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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从一个简单的葬礼回到“家”里，深深地呼了口气，然后，就这样倚靠在关闭的房门上，从口袋里掏出刚在楼下小卖部里买的香烟及同时购得的打火机，点燃烟，用力地吸了一口，很久，才慢慢吐出白色的烟雾。
紧盯着眼前慢慢散开、最终消失的烟雾，男人再次松了口气。
好久了。从搬进这个“家”以来就再也没有吸过烟了。因为，一同住在这个“家”里的他讨厌香烟的味道，尽管他曾趴在男人的肩头嬉笑着说他想成为那白色的烟。
那时侯，他的感觉就像深秋的空气，干燥又舒爽地，令男人着迷——那时侯，男人和他一样，只是一个男孩子而已。
五年零十一个月，好久了。男人算着住进这个“家”的时间，同时环顾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狭小、局促。当初怎么会选择住进这里呢？
男人把紧贴在身上、令人不快的深色西装脱下来，甩在“家”中唯一的椅子上，然后脱力一般地坐过去，全然不理会明天该怎样穿起将是满是皱纹的这件衣服。
累了，是的。累了。在漫长的葬礼中反复被他的亲友指责着，令男人后悔进入到那里。男人懒得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了。总之，非常地不愉快。
只是一个葬礼而已。面对哭得呼天抢地的他的亲友，男人只觉得厌烦。既然人都已经死了，还是尽快送去火化比较实际。他们居然指责撞到他的司机——也许是应当的吧，但男人认为这没有意义，毕竟，司机又不是想去撞他的。在一流企业却没有过人才华的普通人的生活是不能凭空想像的，劳动的量和强度都远远超出了劳动法的规定。这个司机已经连续驾驶了近五十个小时，这种情况下，不会在开车时打瞌睡才奇怪吧。
男人以极不耐烦的态度等待着，但是，那群人完全无视他的厌烦，竟然把矛头指了过来——他死了，死了啊！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真是匪夷所思。男人想着。他们无非是想要男人和他们一样哭得天昏地暗，但男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马上就可以离开这种生活了——男人甚至有感谢那个司机的想法。
这种生活——每天都要计算着不能吃掉高于多少钱的食物，计算着水和电的费用，为节约交通费而放弃了租同等租金但面积较大的房子……即便如此，每个月剩余的工资都不会达到三位数——这样的生活，有谁想要继续下去？！
男人甚至不敢想像那个司机没有成功地把他撞死的情景——他们是付不出治疗费的，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守候在病床边。是的，男人现在什么都没有，或者说，从和他一起住进这个“家”以后，男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男人的亲人就拒绝给予帮助了——他们妄图以这样愚蠢的方式使男人放弃没有希望的生活回到他们身边。
男人当时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小鬼，没有过人的才能，没有经验，没有靠山，四处碰壁，然后，勉强找到一份与专业毫不相干的、仅有微薄薪水的工作，于是，没有别的选择地，做了，然后，越来越没有精力理会他，也不想理会。男人甚至已经记不得他们有多久没有□□了。
那时，他也是一样，没有过人的才能，没有经验，没有靠山，四处碰壁，然后，勉强找到一份与专业不相干的、仅有微薄薪水的工作，但不同的，他的家人在，只不过他们是贫穷的，无法给予任何援助。男人不记得有多久了，自己没有要求的时候他也不会索取——这不是单方面的冷却。
五年十一个月——男人想来就觉得愚蠢。
突然觉得手指被炙痛了，男人才发现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灰白色的烟灰一截一截地落到地上，碎得模糊。
从唯一的狭小窗口望出去，已经看不到夕阳的余烬。男人于是打开“家”里唯一的电灯。仅有二十五瓦的旧灯泡发出昏暗的桔色的光。
他曾笑着，说这光是从晚霞中偷来的，因此不能在霞光散尽前被辨识出来。
果然是——太暗了吗？男人想着这灯开与不开都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关上了灯，然后想到这个月只有自己在这里生活了，水费和交通费都会少开销些，便再打开了它，但随即考虑到这个月已没有他的那份收入了。
男人苦笑起来。不是在买烟的时候就决定要回家了么？家人又不是真的要断绝关系，只要男人离开他，随时都会欢迎男人回去。有了家庭做靠山，怎样也有余裕考虑比较优越的工作了。
是的，没有必要再留在这个“家”里了。自己又必须吸烟，必须……
“我想成为你的烟”——他这么说的时候，男人还是在吸烟的。
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戒了烟的男人、应当是早就厌烦了他的男人，居然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无聊至极的葬礼。似乎去就是为了讨他的亲友的责骂。可是，那句话反复地响着——我想成为你的烟——从那白色的烟雾自高耸的烟囱里逸出的时候起。
那白色的烟很快就溶入晴朗的天空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男人情愿当时的天空中能有一丝云彩，那样，至少他的存在可以臆想中多延续一会儿。
飘散过就不在的烟，与男人吐出的烟雾极为相似。所以，男人看着那烟渐渐消散的时候，心底是愤怒了的。
“我想成为你的烟，就是这个……”他当时指着男人呼出的白色烟雾这样说，“接触过你就好了，你不需要我就会离开——那样就很好。你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的。”
“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太过聪明的人，感情方面就会有所欠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落寞。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不会做青天白日之下的美梦。于是，当男人带着最低限度的行李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在约定的地点露出了只能用“震惊”形容的表情。
然后是拥抱、亲吻、缠绵——完全分不出究竟是谁比较主动。
那一刻，男人承认自己几乎是疯了的。然后，就做出了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后悔那一时冲动的决定——愚蠢！是的，愚蠢。连他都知道，任谁都不能保证一天之后的事，为什么自己会在那时无数次地承诺，完全忘记了那本就无用。
对了，那时侯，他是哭了的。即使在接纳男人的疼痛的瞬间，他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却在男人的承诺中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冷漠，只……没想到聪明的人会在这种地方吃亏……没想到——你是这样爱我……”
聪明么？是笨吧。连伪装哭泣以摆脱指责都做不到，只能呆呆地立着，看着，羡慕着，他说的那些在应该哭泣的时候哭泣了所以不会有太过艰辛的感情积聚下来的“不够聪明”的人，为了他的离去尽情地放纵着痛苦的感情，然后不再压抑郁闷地面对明天的生活；看着，羡慕着，在蔚蓝的晴空中化为“烟”的他，毫无责任心地在自己之前死去，不必承受像今天的自己这般无以表达和发泄的苦楚……
“可恶！”男人终于骂了出来，却是极压抑的微弱的悲苦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得知他的死讯以来一直弥留在身边的沉默，男人努力着、努力着，终于还是没有哭出来。于是，只有再次点燃香烟，品味那袅袅的烟雾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烟》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