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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回 南慕容 北乔峰 3 ...

  •   辽东,长白山。
      这山中尽是多年老林,遮天蔽日,人迹罕至。这日清晨,却有一人迈开大步,穿林踏叶,一路向山下行去。
      这人穿着女真服饰,衣袍敝旧,满身风尘,似只是个寻常猎户。然一抬头间,只见目如冷电,不怒自威,正是当日的丐帮帮主,如今的契丹人萧峰。
      他自去年在信阳失手伤了阿紫,一路带她来这长白山挖参疗伤,在山下女真部落中栖身已近半载。萧峰听得女真猎手言道,虎筋、虎骨、熊胆等物医治跌打伤损甚有奇效,故而常常孤身出猎。他武功虽高,但本非猎户,寻找兽迹之时往往越去越远,此次竟耗了将近半月,仍未寻到熊虎踪迹。只是记挂着阿紫,是以匆匆赶路回去。
      萧峰正行走间,忽听得远处树丛中卷起一阵狂风,随之“呜哔”一声大叫,却是虎啸之声,不由大喜:“这畜生,我寻你不遇,却自己送上门来!”听声辨位,认准了那虎来路,展开轻功兜头迎了上去。
      萧峰绕过山脚,果见一头吊睛白额的庞然大物自树丛后迎面冲了出来。那虎见有人来,一声吼叫,前爪在地上一按,纵起半空便猛扑上来。萧峰向旁一侧,轻轻将来势卸过,让在老虎背后。那虎吼叫不绝,腰胯掀处,翻身又是一扑。萧峰身形倒纵,退出丈许开外,那虎又扑了个空。原来他数月来打得虎多,早有经验,知道大虫伤人只在数扑之间,若伤不到时,那一股凶悍筋力先便泄了。因此只是左闪右避,要待它力气消了,再来下手。
      猛然间树丛中风声大作,哗啦一响,又跃出一只虎来。这头虎见有人与同伴拼斗,一声厉吼,纵身便跳到了萧峰侧面,恰好萧峰为闪避先前那虎的来势,正退到它面前来,这虎张开大口,伸出利爪,对了萧峰便抓。
      萧峰笑道:“好畜生,你倒也会算计!”这时头一只虎纵身离地足有丈余,已然当头扑到,却猛见萧峰腾身跃空,竟纵起几近三丈,跟着左足蹬出,在那虎脑门上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那虎虽是头骨粗硬,却也禁受不起,低吼一声,一个筋斗自半空中摔了下来,重重跌翻在地,只震得地动山摇,四下里木叶萧萧乱落。萧峰借着这一蹬之力,半空中提腰转身,疾如鹰隼般向第二头虎俯冲下来,右手立掌如刀,直向它腰胯击下。
      这一掌他运足了十成力道,决意要将这虎立伤掌下。然身在半空,一瞥眼间,却见那树丛下悉悉簌簌,竟钻出了两头小虎仔来,挤挨挨地靠在一处,不由一愣,手腕一沉,已减了三分力道,改击为削,在那雌虎腰间斩了一记。这一斩虽不甚重,但那雌虎向前冲出数步,已是脚步蹒跚。它知道厉害,随即后退挡在了幼仔身前,喉中呜呜连声,却并不再行扑击。

      忽听人声嘈杂,自山脚后又追上来二十几人,个个戎装打扮,提刀弯弓,指着两头虎不住喊叫。萧峰一听之下,说的似乎都是契丹语,但还未曾听真他们嚷些什么,这些人已纷纷搭弓放箭,连珠箭发,对了两头虎射来。萧峰和虎站在一处,箭如飞蝗般便从他身侧脸旁擦过,险险射中,这些人却只如不见,一味放箭不止。
      萧峰心下着恼:“这些人怎地如此无理!” 见那雄虎翻起身来纵跃奔逃,更不打话,抬手一掌,迎着来箭凌空劈了过去,掌风到处,满空箭雨立时应声尽落,萧峰手臂长处,早将数十支箭接到手中,手腕一翻就势便发力掷出,一束利箭齐飞出去,呼地一声,正插在雄虎爪前泥地上,直没至羽。那雄虎一惊停步,萧峰早已抢上,双手抓住了虎尾,奋力回拉,那虎在急速前冲时强行收足,再加上他这么一拉,两股劲力一迸,只听一声大吼,虎身直飞上半天空去。萧峰身形一侧,已闪到了那虎正面,一声断喝,双掌齐出,正击在猛虎肚腹之上。他一掌即发,大步跨出,早到了那雌虎身后,喝声:“去吧!”抬腿在它后臀上一踢,那雌虎吃痛,立时带了幼仔向山下狂奔而去。而雄虎受他一掌,已是五脏碎裂,此时方才腾地一声掉下地来,翻滚片刻,便即气绝。

      那伙猎手见他顷刻之间将两头猛虎一杀一放,自己竟连抽箭认弦尚且不及,不由都惊在了当场。萧峰回过头来,只见他们望了自己指指点点,议论不休,口中说的果然都是契丹语。他虽听得确是自己族人,但恼怒这些人蛮横,也不想上前搭话,俯身去提那死虎,便欲离去。
      忽有一人排众而出,用半生不熟的女真语对萧峰叫道:“那汉子,你且站住!”萧峰略一皱眉,直起身来,也打了女真语道:“你有何事?”那人满面愠色,指着虎道:“女真蛮子,这虎是我家的猎物,平白被你打了去,却想这么就走?”
      萧峰顺他手指看去,果见那虎后胯上插了一支雕翎箭,血已半干,显是早便射中的。刚才不暇分神,竟是没有看到。他在辽东住了多日,晓得猎户规矩,这一来确是等于自己抢了旁人的猎物,倒也有些过意不去,便拱手道:“是我不曾留意,兄台见谅则个。”
      那人傲然道:“你这蛮子好大胆,还不放下虎来,快快滚开,便不计较你私夺猎物之罪。”
      萧峰心头有气,只是见这些人衣饰华贵,料想都是契丹的上层武士,自己虽然不惧,但借居在女真部落,别要给他们招来祸事才好,当下淡淡地道:“打了这虎,算我的不是。但今日我有急用,这虎却是要定了。兄台若是见怪,改日另打一头来赔你就是。”
      那人一呆,心想你好大的口气,打老虎岂是容易的事,这般轻巧就说赔一头来?只是刚才见了他空手杀虎的神力,实是不能不信;欲待动手争夺,又有些不敢。正没做理会处,忽听身后有人哈哈一笑,说道:“胡里布,你几时学得这般小气了?一头畜生,也值得斤斤计较!”

      队伍一分,走出个身披红袍的中年汉子,众猎手都对他俯首行礼,想是这群人的首领。这红袍人向死虎看了两眼,对萧峰一伸大指,赞道:“好本事!我平生见的人物多了,兄台这般身手的倒是头一个。下人无礼,兄台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萧峰见他有礼,便也还礼道:“这虎可是兄台射中的?在下先前不知,冒犯了。”
      红袍人道:“兄台空手便能杀虎,这等本事,纵然我不曾射中这畜生也是无碍,哪里有什么冒犯?只是听兄台方才说有急用,却不知要拿它派什么用场?”
      萧峰也不隐瞒,直言道:“实不相瞒,并不是在下自己要用,只是有亲人受了内伤,须拿这虎筋虎骨治病。”
      红袍人大笑道:“原来如此。休说我拿此虎并无什么大用,便有用处时,也及不得兄台救人要紧。此虎归于兄台,正是理所应当。在下耶律基,兄台尊姓大名?”
      萧峰听他言语间慷慨爽朗,心下颇愿结识,便道:“在下萧峰。”
      耶律基一愣,以契丹语道:“兄台姓萧,倒似是我契丹人一般。”
      萧峰道:“不瞒兄台,在下原是契丹人。”说着拉开衣衫,露出胸口刺着的那个青色狼头。
      耶律基一见大喜,道:“果然不错,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族人。萧兄,我营地离此不远,不如就到营中一叙,大家痛饮一番如何?”
      萧峰自出猎以来便未曾沾酒,这时听得“痛饮”二字,不由舌底生津,只是记挂着阿紫,便推辞道:“多谢耶律兄好意,只是我赶着将这虎送回熬药,今天不能奉陪了。翌日有暇,定当去寻兄台喝个痛快。”
      耶律基面现憾色,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强留。萧兄运这畜生回去,可要帮手不要?”
      萧峰笑道:“多谢,不必。”单手扣住死虎的后颈皮,轻轻巧巧便提了起来,向耶律基略一点头,反身下山而去。
      行出数十步,回头看时,只见那耶律基仍站在山坡之上,向他远远眺望。

      萧峰回到女真营地,却见常来做生意的商贩许卓成正和众猎手在那里谈论。许卓成见他提着老虎回来,满面堆笑,凑上来道:“萧大爷好本事,这可是今年的第十张虎皮了吧。”萧峰笑道:“是么,我倒不记得。” 原来萧峰一向打得虎来,都将虎皮交他发卖,那许卓成有生意好做,对他总是加倍客气。
      早有几个猎手过来帮忙,将那虎剥皮开膛,拆筋去骨。正忙碌间,萧峰忽见一个女真妇人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却是自己出猎时托来照顾阿紫的。这妇人一见到他,面露喜色,叫道:“萧大爷,你回来了?这可好了,快去瞧瞧你家妹子。”
      萧峰惊道:“阿紫?”等不及那妇人回答,向相帮的猎手打个招呼,早向所住帐幕疾奔过去。才到帐外,却听好一阵噼里啪啦,全是打砸东西的响声。萧峰眉头一皱,顿时收住了脚步,掀开帐门,低喝道:“阿紫!”
      帐门一掀,只见那少女坐在兽皮褥子上,双手举着一只皮枕便要甩出,忽然被他一喝,便僵在了那里,只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下乱转,一副不甘不愿的神气。
      萧峰低头一看,果然帐中的家伙什物被扔的扔,摔的摔,横七竖八,一地狼藉。不由得叹了口气,抢过去将皮枕从阿紫手中拿下,道:“你又在发什么脾气!这般乱闹,身子怎么能好!”
      阿紫眼珠转了转,掉头不看他,发作道:“天天呆在帐子里,闷也闷死啦!又没个人说话儿,再不拿这些东西来出气,身子才更好不了呢!”
      萧峰耐心道:“我这些天没来看你,只是为了野兽难找,耽误了功夫,现下可不是回来了么?再说我请了人来陪你的,又怎会没人说话?”
      阿紫恼道:“谁要和那些女人说话?该理我的人不理,不关她事的跑来罗罗嗦嗦,哼!一个个蠢都蠢得死,我一见她们就生气!”
      萧峰眉头一皱,喝道:“阿紫!”
      阿紫听他言下有责怪之意,立时扁了小嘴,嗔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嫌我烦么?好,我也不要吃什么药啦!反正你一出门就去那么久,把我孤零零地丢在这里,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知道!我……我还不如死掉的好!”
      萧峰自觉语气重了,又想她病中烦闷,胡思乱想却也难怪,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抚着她头发放轻了声音道:“什么死不死的,看你精神一天强过一天,用不了多久便会大好了!这等言语,以后不许乱说。”
      阿紫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忽然抱住了他的手臂道:“我宁可永远好不起来,你便一直这样陪着我。等我伤好了,你又要赶我走了。”
      萧峰听她说得可怜,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个粗人,上次一不小心,便将你打成这个样子。你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好?”
      阿紫不答,把头靠在他肩膊上,好一会才低声道:“姐夫,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大力地出掌打我?”萧峰不愿重提旧事,摇头道:“这件事早就过去了,提他做什么?阿紫,我把你伤成这样,好生过意不去,你恨不恨我?”
      阿紫轻笑道:“自然不恨。我为什么恨你?我本来要你陪着我,现下你可不是陪着我了么?我开心得很呢。”
      萧峰暗中叹气,他虽是照顾阿紫已久,对这小女孩儿忽晴忽雨的性子还是琢磨不透,只好柔声道:“好,我就在这里陪你。”说着将她轻轻地放平躺下,把皮裘拉到她颈中盖严,又道:“你若是实在气闷,那也不难,过几日身子大好了,我带你出门散心就是。”
      阿紫一听便要坐起身来,两眼发光道:“当真?姐夫你要带我出去?几时去?去哪里?”
      萧峰看她兴奋的样子,忙轻轻把她按住,失笑道:“自然当真。只是眼下山上天气还凉,需得再过些日子……”
      阿紫噘嘴道:“那不是还要等好久,你又来哄我开心。”
      萧峰道:“如何是哄你?这样罢,你乖乖休息,莫要乱发脾气,身子便好得快些。早一天好,我便早一天带你出去。”又给她掖了掖被角,道:“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阿紫刚才砸东砸西,确也累了,且看见萧峰陪在身边,心头一松,握着他的手,果然合眼睡去。萧峰听她鼻息细细,睡得沉了,这才轻轻把手抽出,起身出去。
      谁知他前脚才一离开,阿紫跟着便睁开眼来,笑吟吟地瞧着帐门,眼中尽是狡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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