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掠·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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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
当我诞生于创世第三日，一切尚未成型
当我仰视初生的你，笑容温暖而淡定
当你俯视缄默的我，歌声穿越夜莺的窗棂
当你恋上脚下的坚实与隐忍，也未曾被告知所谓神灵。
人们酿造罪恶只是由于等不到神的降临
盲目地膜拜偶像只为填补空虚无措的内心
神果然没有加以引领，选择下达毁灭的命令
毁灭自己曾最满意的作品。
·毁灭·
白昼把一切涂抹成暗夜
暗夜被一切喧嚣成白昼
自天宇降下的霖，再也不存恩情
忽然发觉最脆弱的还是生命
空气中盘旋着最后的悲鸣
而我只是深沉地凝望一抹身影
你卧着，仰视天神的酷刑，然后将我抱紧
我听到你美丽的声音，茫然而震惊
四周渐渐归于寂静，人们长眠不醒
神欲将他们连同罪恶一道埋隐
而挪亚的方舟已起锚航行
你费力睁着右边眼睛，说心意未泯：
要我永远记得你爱我的心情。
你嗓音的银铃慢慢变轻
我，答应。
亲爱的，我已把我的一切作为你的陪葬品。
洪水覆盖全身，视线模糊，意识冻结成冰
神啊！终于将你所不悦的，毁灭殆尽。
·救赎·
眼前的情景
天很蓝，树木开始试着茂密成荫
方舟上走下的生物们开始重新活跃在平原森林
——重新？
我应该有一段曾经
只是一切都不确定：
是否有一种美丽的声音曾浅唱低吟
是否有一句叫做记得的诺言把我吸引
是否有一场爱情
神的诫训响起，我虔诚地聆听：
我忠实的子民们
你们将得到全新的世界，你们的罪孽已被赎清
我用什么换得这开始
一抹浮光还是一座城倾？
因为记不清，所以就不要紧
天空的景象除却我的最后一丝追寻
神说：
我立虹为记，不再用洪水毁灭大地
挪亚们感激他的慈爱与拯救
顶礼膜拜，向着那道光影
世界开始轮转，一切再度运行
以神之名
第四章掠·影
自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我便像竹子拔节般成长起来，与村里其他孩子并无不同。然而外界传递给我的信息是：你不一样。你，还有罗洁爱儿。
我多少也明白一些，首先是容貌，并不是一般的出众，而是近似完美。像是传说中“神迹之湖”的甘露，汇聚了日月之光辉，仿佛并不属于此界。于是，当村民们向外人说起这些，眼底的自豪便像山泉般闪闪流淌。
另一方面我们却没有令他们骄傲——照传统，纳卡特村的孩子长到7岁便可选择一两门专业学习，以便谋生所需。男孩们必须主修一门手艺，而女孩则主要是纺织这样能分守己过日子的课程。
问题是罗洁爱儿对灰头土脸、敲敲打打、满手老茧的工匠形象嗤之以鼻，而我亦不热衷于为维持生计而衍生的无聊专业。于是7岁那年，“劝学计划”屡次受挫的村长终于决定登门拜访——给他开门的神色高傲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走向马厩，绝尘而去（罗洁爱儿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骑马，也练就了极敏捷的身手）。
走进常年没雇女佣而舒适度大减的屋子，壁炉旁坐着一个女孩，漠然扫了一眼来人便继续沉浸于膝上那本神话书中，任凭来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说歹说了半小时依然置若罔闻。
最后，无奈的一行人终于找到他们的父亲，他靠在古旧的躺椅上，默默凝视着爱妻的遗像，阳光越过简朴的窗棂撒在这个身影上，剪影使他显得更为单薄、苍老。剪影没有丝毫为难村长的意思，径直开口：“他们并非只是我的孩子。因此，他们自己选定的未来，我不能，亦没有人能够干涉或是改变。”
村长还想说什么，但是：“请不要打扰翠雀好吗？她不喜欢太吵闹的。”深沉的目光回到遗像上，再不曾移去，世间万物都沉寂下来，或是一开始就不存在，除了彼此。
可怜的村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从此无可奈何地确信，对于这户人家，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仅管如此，我并不认为自己和罗洁爱儿有过多的相似。即使是神的左右眼，那一双至高无上的存在，亦不尽相同。
之于罗洁爱儿，我全然没有感到姐弟间的熟稔。相反，他在我的生命里就像是完全无从得知，措手不及的存在。既然“母亲”已不在，罗洁爱儿就只剩下你这个“姐姐”了。最初的最初，只有父亲的声音始终清晰。
于是自懂事起便知道“照顾”他，也听到旁人的赞扬“亚蕾克西儿真是好姐姐”，面无表情，心底的某处一片茫然。那里并非没有色彩，只是在我的探究能力之外。无可捉摸，于是默认了一片空白。对于罗洁爱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知，那禁忌之所沉默着，始终没有给予答案。
这些年，罗洁爱儿早已习惯在自己房里进餐，我亦习惯每天托着尚未冷却的点心，在在固定时刻站在他的门前。敲三下，推开木质的门，两步远右边那块地板有些松动，踩上去会吱嘎作响。
他似乎总是背窗而坐，长长的银发散发出的光晕，使得金色的阳光都甘愿为之陪衬。有时抬眼望我，不言，我亦不语，将食物搁在桌上，转身离去，只默默地感知身后那束始终安静的目光。
降生至今，恐怕对话还未超过十句吧？并不是完全出于陌生感，而是他周身所环绕的气息，磁场一样。偶尔是发色的银，偶尔是眸子的金，冰冷冷的金属质地，却比一切物质更为寒冷绝望，仿佛能瞬间冻伤近前的一切生物。
而不管用任何方式试图温暖彼此，终会被冷酷地消灭。
终于开始觉得疲倦——漫长的岁月中这样的程序始终如一，还是有什么如细沙般慢慢沉淀下来，一点一滴，终堆积起一座高山，不得不正视。那是——某种如影随形的罪恶感。
一日，我照常走进他的房间，只见桌上随意铺着两张纸，他似乎是准备把它们当一次性桌布。仔细一看，是村长的一封信，属于“劝学计划”的一部分，我也刚收到同样的东西。
望着他不屑一顾却微颦着眉的神情，莫名地，熟悉的罪恶感不断涌来，渐渐无以复加。
破天荒地，我先开了口，却又不惯：“你……有决定好……你的未来么？”有些结巴，没来由的紧张，暗自脸红。
对方很久很久才抬起眼，望着我，长而密的睫毛，很有灵性的一双眼睛，英气中透着许些桀骜，不过现在里面溢满了惊愕。他就这样怔怔地盯着我，像是久梦初醒后第一次见着我这个人。
这样的注视下，我不由得后退一步。
他忽然扬起嘴角，优雅莞尔：“你在问我？”
音调澄澈，笑容落拓，却辨不清其中落下了多少只寂寞的飞鸟，仓皇而暗哑地鸣叫。这与十岁年龄毫不不相称的神色，就是十年来他除漠然外的唯一表情？他该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可惜生在雷西家，叫做罗洁爱儿。成为，我的弟弟。
沉默。
心脏最深处的那个触点，就从那里，开始塌陷，因为太深、太暗，所以就不去阻拦。
沉默。
不是“不去”，是“无法”，一个细小的声音更正。或许，最终放弃的试图被称作“徒劳”，沉积已久的陷落，本来就无可抵挡。
沉默。
他好象还没有回答，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可笑——
“干吗问这个？真少见哦……”金色的飞鸟悄然敛起翅膀，他微微眯起眼，狡黠的意味。
果然，尽管越来越紧张，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正确：未来？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怎么会有未来的概念？
多少年以后，忆起当初，总是会难过很久。那时自以为是地全然遗忘一点——自己也不过比他大了几十秒。只因为，那时暗暗后悔的心里，早有了慌乱退却的念头。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长大以后要怎么样……”手脚冰凉地解释完，立即对双脚下达命令：离开。执行者已不须再被告知第二遍，立刻转过身，飞速向门口移去，巴不得下一秒就冲到屋外。紧张地可笑。
忽然间一切归于寂静，包括纷乱的心跳，一切就此定格，连呼吸都凝结，只为清晰地接收到那句话。可惜还是不够真切，永远不够真切，不会真切了，因为永远怀疑是自己幻听。仅仅顿了半秒就再度抬脚，只是一切忽然都沉静下来，那是罗洁爱儿周身环绕的光芒在瞬间展现，置身其中，像是被巨大的羽翼环绕。
感到美好，这还是初次，那或许应算作某种开始？答案若隐若现，却又无法抓住，是否是那句话的回音缭绕不去的缘故？
“我要保护你，亚蕾克西儿。”
是自己听错，绝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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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我和罗洁爱儿倒是十分相似——疏于打理人际关系。个人对于交际一事颇为头疼，不明白人们为何穷极心志制造出一张一张虚伪的面具，应付他人时便挑出一张戴上。于是我完全不会对人微笑，刚开始那些村民还把这归咎与“母亲早逝”，不时来看看我们，时日一长便也作罢。细细算来，我除了未砂外似乎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女孩是例外。
而罗洁爱儿的态度比起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任何时候，他对任何人都是同一种表情，那张绝美的脸上永远带着冷若冰霜的微笑，比淡漠更淡，比冷酷更冷。如是者数年过去，不再有同情与怜悯，只有一些痴情少女仍把冰山转世的他看作酷酷的梦中情人，对他痴心不减。然长大后也终将嫁作他人。只有，一个女孩是例外。
这个女孩，叫做贝利亚。
光阴荏苒，贝利亚早已不再是九年前那个缩在我身后，怯怯地瞅着大她一岁的罗洁爱儿的小丫头了，此刻伫立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刚从自己的成人礼上逃脱的女子。
“你成年了？祝贺啊。”
15岁的她只是笑，胸前小小的新身份牌闪闪发光：正面嵌入贝利亚的一缕淡红色秀发，中间是她含笑的头像，背面刻有她的名字。
“拿到这个就没什么重要程序了，所以我第一时间过来这里找你。”
“那就进来喝杯茶。”
我很平静，心里却暗自苦笑。找我？“第一时间”来看罗洁爱儿还差不多。她一头淡红长卷发，明眸皓齿，五官端庄，有些羞涩的个性又为她平添几许秀气。波光流转间，不知成为多少年轻人梦中永不褪色的风景。而她并不热衷于成为交际花的性格，也让父母鲜少操心，唯一不放心的，恐怕就是“与亚蕾克西儿太亲近了，不太好”。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乖女儿并不是只有“内向”这种表面性格，接近亚蕾克西儿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为罗洁爱儿。九年了，自从她第一眼看到那个气质高贵的身影……她不说不代表我什么也没察觉。
是……爱么。
真的可以连友谊都利用啊。
那一次，一向喜恶分明的我却没有生气——最初的微微失望沉淀下来，只是化作一脸漠然。不值得，我是这么认定她的么？
“……亚蕾克西儿？你没事？”
回神，淡淡摇头。
她的眼底不易察觉地暗了暗，随即谈笑如常。
闲谈几句，“恰巧”罗洁爱儿踏马归来——10岁那年以来，我们的相处变得自然很多——门扉响动，我转身：“今天是贝利亚的成人礼。”
“哦。”弯腰，细长有力的十指按在后跟处，脱下靴子，银色的长发自肩头垂下，有几缕微触地面，“明天去集市别忘了莫卡的草料。”
“恩，我会提醒爸爸。但两天前还有三大包，你的马吃这么多，竟还走得动路。”我打趣。
无奈地白我一眼，耸肩，闪身消失在房门后。
这大概是他最可爱的表情吧，心底某处有忍不住的笑意，终是忍住。望向贝利亚，这才察觉她的异样。
刚才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视线粘在他身上，甚至没有抬头。精心修剪过指甲的十指抠着桌缝，指关节发白，长发遮住了脸庞，看不到表情。
我望望窗外，一片云飘过，似乎想寻找同类一同化雨。
“亚蕾克西儿……我有事要你帮忙……”终于开了头，仿佛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丝毫没有注意到新茶烫口。
又一片云飘来。
“直说吧。”我拿过空茶杯，端起茶壶开始倒第二杯茶，她的脸几乎与头发一个颜色。
起风了，天暗下来。
“你看我已经成人了我爱他我有权利去问问他是不是愿意娶我了，亚蕾克西儿……你要帮我。”
……
开始有细碎的雨点掉下来。
“亚蕾克西儿，你一定能为我找到机会，求你……”
……
雨声迅速在天地间扩展开，从蚕食变做细密的鼓点。
“亚蕾克西儿！”
领悟到这次与前两回呼喊性质不同时，为时已晚，不知不觉间溢出的茶水已将我的手指烫出了不少水泡。钻心的灼痛从左手传来，疼得几乎失去知觉，我忙将它浸入墙边的水桶里。
下一秒贝利亚已从桌子对面冲过来，抽出手帕擦干桌子上的水，手忙脚乱地四处找药膏。我再三表示“没有大碍”方作罢。擦干双手，我试着活动僵硬的指关节，迎面射来两道担忧的目光，那么纯粹的担忧，忽然感到暖意，化掉了什么。
窗外，大雨倾盆。
“那么，明天。”
“哎？”
“明天早上……10点，不许迟到。”我走到门边，拿起一把伞递给她。
她顺从地拿起伞走进雨幕，仿佛还未回过神，没说一句话，也没再看我。
我们牵动了别人的引线，总以为那是别人的命运，自己至少能做安静的旁观者。殊不知我们所有人都是连在一起的木偶，若无法斩断引线，便只有一同卷入命运的旋涡。
它的假名叫做未来。
一脸错愕地望着眼前的贝利亚，还以为认错了人：她挽起长发，着一身玫瑰色的束腰长裙——村里女子逢重要节日才穿的那种。画了淡妆的她像换了个人。
11点，我开始准备午饭。半点时钟打响的时候，我正好把装满食物的托盘交给她。
她眼里灼灼的光突然不见了，局促不安地捧着托盘，抖得厉害。于是我拍拍她的肩膀：“别怕，他不会吃了你。”她依然战战兢兢。我忽然不忍，加上一句：“两步远右边那块地板会响，别吓着。”
她一咬牙，迈出脚步，留给我一个单薄的背影。也成为多年后，我对她最深刻的记忆。
我坐下来享用我的午餐，刀叉声中没有听到命运之轮加速向前的嗡鸣。
几十秒后我又看到那抹玫瑰红。她沿着走廊向前厅走来，异常安静。还好，没有崩溃的迹象，我松了口气。那样确信一定不会成功，为什么呢？
当我听出她的脚步不是平日的轻盈，而是虚浮时，望见了她空茫的眼神：下面明明有无数的潜在，你却只能看到一片惨白的雪原覆盖了一切。
她绕过我，径直神情恍惚地向前走，仿佛我是一只碗柜。然后，她对着真正的碗柜开口：“亚蕾克西儿。”
“恩，我知道了。”
“我进去了，他头也没抬，却说：你不是亚蕾克西儿吧？”她回过头，一字一句地说，事不关己的语气，看似波澜不惊，“只因为你说了，所以我饶过了那块地板。”
“……”
“我说亚蕾克西儿不能来是因为我有话要说。后面天知道我慌慌张张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他说，”她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上忽然有雾，凝成了霜，“门在你后面。”
连我都觉得罗洁爱儿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只说了这些？”
“不。”
还好还好。
“他唯一一次看着我说话，”我没有注意到贝利亚眼中某种光线渐渐凝聚，“也让我彻底确信，我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因为，他、他问我——”
我们沉默对视。
“亚蕾克西儿病了么？昨天还好好的。”
空气在瞬间定格，粉碎成微粒，又四散开去。现出贝利亚漠然的脸。
她忽然夺门而出，带起一阵冰冷的风，永远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还没找到么？要不是未砂病了，无法占卜……”
“恩，只有这个。”他敏捷地跳下马，将一物和莫卡的缰绳硬塞进我手里，“你先回去，要下雨了。”
我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物件：小小的金属身份牌早已冷却，钝钝地反射出头顶铅灰色的天光云影。
的确要下雨了。
·第四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掠·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