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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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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英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油壁香车之上,心里暗恨三郎又对她使手段。她掀开小窗的帘子,周围景致陌生,显见车子行驶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又急又恼地冲着车后喊道:“快停车!我不要去河北,我要留在金陵!”
三郎半闭着眼骑在驴上,并不理她。
她欲跳车,可门帘上似乎被下了一道屏障,怎么也出不去。
颓然跌坐在坐垫上,思忖了半天,终于接受了她必须依照命运安排去河北的事实。
不过,她并不认为去了河北她就会喜欢上她不喜欢的人了,所以事情还有转机。她要做给三郎看,他的预言是无稽之谈。
“无论你相信与否,该发生的依然会发生。”
那场天劫过后,真正的黄英三魂少了六魄,她不过天外一缕孤魂趁虚而入,霸了她的躯壳。三郎有天眼,自然知晓这一切,却还是对她这样说。
她不信这些。
若她前世的记忆没有出错,这黄英与三郎是聊斋志异中一对菊花精姐弟。
彼时翻书,便觉这对姐弟理财有道,不迂腐清高,行事不循常道,颇得她心。
独独对那个黄英看上的男人,她是嗤之以鼻。
不曾想,时转势易,意外丧生后一缕魂魄幽幽转转,竟到了这异世,附在黄英身上。
原本只想窃得一线生机,能快乐几时便几时。谁料三郎不去管他亲生姐姐去向,却忙着马不停蹄将她往书中的归宿处赶。她法力不及三郎,只能束手就擒。
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三郎啊三郎,世事可不会尽如你意。
这样想着,黄英不再反抗,慢慢垂下肩膀。周身放松之后,困意随之而来。
迷迷糊糊中,听到三郎似乎在与人攀谈,声音忽大忽小。过了好一阵子,终于停了下来,随即是帘子被拉开,三郎的头探了进来。
黄英一下子惊醒,睡意全无。
“有个顺天的马公子说有地方可以给我们住下,姐姐你看可好?”三郎俊秀潇洒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黄英呲牙,无声地说:“我能说不好吗?”
三郎亲昵地对她眨了眨右眼:“当然不能。”
黄英白了他一眼,然后越过他,伸手试了下,发现那道屏障似乎消失了。
于是一把掀开帘子,俯视那位略显木讷的马公子,咧出一抹假笑:“敢问这位马公子,贵地大不大呢?不大我不住。”
三郎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表情,然后见到马子才原本看着姐姐惊艳不已的眼神瞬间变成淡漠,眉心微微凝起。他不着痕迹地从背后踹了黄英一脚,朗笑道:“姐姐你快别逗马兄了!再一见如故也不能这么捉弄人嘛。”
收到他威胁的黄英不甘不愿地挤出贤惠端庄的浅笑,望进马子才惊疑不定的眼中,福了福道:“小女失礼了。地方小并不打紧,只是院子需得大些。”
马子才生有痴性,素来容易以诚待人,所以听她这么一说,立刻释怀了,反而为自己听不懂俏皮话误会人家娇惯任性势力贪财而惭愧不已。于是一路上,鞍前马后,殷勤得很,只盼能稍解对陶氏姐弟的歉意,毕竟他难得遇到一个比他更懂菊的人,总不想因小事生了嫌隙。
他这副样子落在两姐弟眼中,三郎是频频点头,黄英却对他越发不满了。
“逆来顺受,太没有男子气概了。”
“这是为人厚道。”
“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蠢。”
“这是挚诚淳朴。”
“那他有妻子了还时不时会偷看我,这总该是朝三暮四好色不忠了吧?”
“不然不然,这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他只是偶尔看几眼,目光清澈,言辞举止并无半分不庄重,实乃少有的君子。”
黄英被驳得无语,顿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三郎,其实爱他的是你吧?”
话说这马子才是顺天出了名的痴子,家中世代痴迷菊花,到他这一代更是变本加厉。这次会遇到陶氏姐弟也是因为听说金陵有罕有的菊花品种,巴巴地去寻求得了两株菊苗,回来的路上恰巧碰到。
真真无巧不成书,攀谈之间发现陶三郎谈吐文雅又是个懂菊之人,哪里有不结交之理?
三人一路回到顺天,陶氏姐弟便在他家南院的苗圃那边住下了。
三郎每天都过去串门,帮马子才整治菊花,教他培育之法,顺便蹭饭。黄英则对北院避之唯恐不及,奈何天不遂人愿。
那马夫人与她家相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出一辙的热情轻信,如出一辙的对生人毫无防备之心。
“妹妹,你多大了?”
马夫人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温暖低柔。
为了不让自己生出自惭形秽之心,黄英逼自己不喜欢她,努力找她的缺点,找来找去却最终发现她唯一的缺点不过是刚好有了那么一个相公。黄英不承认这是因为三郎预言了他们的未来而产生的偏见,她就是不喜欢马子才这种古板又痴性的男人,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打死不变!
“妹妹?”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马夫人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黄英回过神来对上她的眼神,下意识微笑宽慰道:“我没事的,谢谢夫人关心。”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不是说好要讨厌她的么!
马夫人浅浅地笑,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妹妹多大了?”
黄英噎住,又不能直说这事她不知道,得问三郎,只好绞尽脑汁开始回忆,终于让她搜索到一个“二十多岁”的信息。
“二十有一。”二十一也是二十多岁。
女人对漂亮衣裳首饰总是多多益善,对自己的岁数则是能省则省。
马夫人眼神又变得有些担忧。
若是旁人如此,八成会让人觉得是惺惺作态,对她的大龄未婚同情中带着蔑视,然而马夫人就是会让人相信,她是发自内心地为你着想。
低头鄙视了一番又想去宽慰她的自己,黄英抬头却见她的神情不复担忧,反而拉过她的手,略含歉意道:“妹妹这样的人品,凡俗之人哪里配得上,姐姐为你担忧才是看轻了你。”
黄英怔怔看着握住她的这双手,纹路深刻,略显粗糙,却温暖得叫人手心冒汗。
我这样的人品?你知道我是什么样人品?
好吃懒做虚伪别扭冷漠贪财不择手段……你不知我与你来往俱是敷衍么?你不知我住在这里是想利用你们么?除去这本不属于我的外貌,我这样的人品,任何人配我都是绰绰有余的,我却还看不起你的丈夫。
傻子。
黄英别开脸,看着地,颠覆三郎的预言的愿望却更强烈了。也许已经不仅仅是愿望了,而是必须达成的信念。
一个傻子,一个痴人,活该是一对的,她才不想掺一脚。
她只适合找一个人品不怎么样的男人,凑成一对狗男女,恣意放纵,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