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残粉伤不起》肉乎乎的水十三君

41、Chapter 35

　　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陆玖疲倦地拖着步子进了家门，把行李箱放到一边后，顺手开了灯。正准备弯腰换鞋，余光突然瞄到自己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坨。陆玖愣了一下，直起腰，谨慎地握住了门把手。
　　正在这时，床上的人也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惊扰到了，异常不情愿地哼唧了两声后，一掀被子，呼地一下坐起来。
　　“……小焱？你怎么在这儿？”
　　方旭焱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头晕脑胀地呆了半天，眼睛才终于对准了焦距。他盯着陆玖看了两秒钟，直挺挺地又倒下去了，遮着眼睛喃喃道：“干嘛啊，吓死老子了……你不是说明天下午才回来吗……”
　　“最后一天是闭幕式，不参加也没关系。正好有航班，就提前回来了。”一路奔波，衣服早被汗水塌得不成样子。陆玖从衣橱里翻出干净的家居服，开始换衣服，“你怎么睡在这里了？”
　　“准备cos成大型礼物给你个惊喜呗！感动不？”方旭焱微微坐起来，靠着床头，看着他换衣服。陆玖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受不了，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同时状似不经意地发问。
　　“你昨天不是去教会了吗？怎么样？”
　　“哦，那个啊……”方旭焱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老子一不小心落入陷阱，遭遇了女巫和圣女的联手围攻。不过小爷我效仿摩西分海到达了新大陆，把狡猾的敌人远远甩在了后面——我觉得勇士应该得到公主的一个吻作为奖励，对吧？”
　　陆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不由失笑。
　　……居然会因为担心他而提前赶回来，真是太小看这孩子了。
　　那厢方旭焱还在耍赖要奖励，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赤裸的背部时，突然怔住了。
　　“……陆玖……”方旭焱的声音反常地有些发颤。陆玖回过头，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方旭焱咽了下口水，跳下床，走到他身后，小心地触摸着他背上那一块块明显与正常肌肤色调不同的疤痕。
　　——只凭看的就知道，这是大面积烫伤后留下的陈年伤疤。
　　“你……这儿的伤……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陆玖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笑了笑，用异常轻松的语气回答，“很久以前落下的了。和家里人出柜的时候，我爸爸气急了，拿了个灌满开水的暖水瓶砸我。那时候处理伤口没经验，没等去医院，就直接把衣服一撕……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方旭焱愣愣地看着他的伤疤，只觉得眼眶里火辣辣地疼，仿佛那一壶开水烫到的不是陆玖的后背，而是浇到了他的心尖子上一样。
　　陆玖转身，看见他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他。
　　“别这样，早就没事儿了。我和你说过吗？Dr. Molina额头上也有块伤疤。早年，美国社会上对同性恋的态度比现在还要差。他组织游行，结果被石头砸到了头，缝了很多针。他自己倒是觉得很自豪，给每一个人看，说这就是他的‘骄傲’……”
　　方旭焱默不作声地紧紧回抱住他，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脊背，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将他所背负的重量稍微减轻一些似的。

　　——骄傲。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样一个代表着荣耀的词汇，原来也可以这样沉重、狼狈、浸透血色。
　　以前的他不懂，为何同权运动总要和pride一词挂钩。然而现在，他却多少可以明白了。
　　——不自卑，不退缩，不伤害，不改变。挺直脊梁，坚持自我……原来，这就是他们这一族群中，最大的骄傲。

　　“好了，别粘着我了。我还没洗澡呢。”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后，陆玖轻轻把他拉开，径自去了浴室。方旭焱在原地很不情愿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跑了过去，开始敲浴室的门。
　　“哎，我说……”
　　“什么？”陆玖正打开水龙头调试水温，沾了水汽的声音有点模糊。
　　“我的奖励呢？你还没给呢！”
　　“……”
　　“喂喂不要这样啊！老子都这么多天没看见你了，你连亲一下都舍不得啊！”虽然只是亲一下明显是远远不够的……
　　陆玖依然没回答，只是水声似乎更大了。
　　方旭焱不甘心地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是铁了心不想搭理他，不由得失落起来。正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在这守着、等他出来就来个偷袭的时候，门突然被拉开了，方旭焱差点跌进去。
　　“……”陆玖拧着眉毛看他，表情又是好笑又是纠结。方旭焱讪讪地站直了身子，摸了下头发，还没说话，耳朵就红起来了。
　　“那个，其实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忘了和你说了……我想你了。”
　　陆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奈地笑了起来。
　　“门又没锁，你自己不会进来吗？”
　　“……啊？”
　　陆玖又笑了笑，伸手把他拉进了浴室。

　　所谓小别胜新婚，两人激战一番后，大半夜已经过去了。方旭焱爬上床之后，很快就睡着了。陆玖虽然累，但过了困头，倒是折腾没了睡意。
　　他平躺在床上，任由方旭焱抱着他的一边胳膊呼呼大睡，自己则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泛白的天空。
　　说起来……这好像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同床共枕吧。陆玖不习惯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一起睡觉，再加上方旭焱睡相太过张牙舞爪，所以极少留他在此过夜。他侧过头，看着年轻的恋人脸上满足而沉静的表情，突然觉得，每天晚上赶他出门时、方旭焱那委屈的眼神，应该不是假的。
　　这样想着，陆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这孩子睡着的时候，应该不会这么安静吧？
　　他试探性地凑过去，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时，方旭焱的睫毛明显颤了颤。
　　陆玖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还没睡？”
　　方旭焱抿了抿嘴唇，有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靠，这都能被你发现啊。”
　　“你要是真睡着了的话，现在就应该开始满床打滚了吧。”
　　“分明是你这床太小，容不下老子高大魁梧的身躯！”
　　陆玖不欲和他争辩，笑着摇摇头，抽出被他压得有点发麻的胳膊，翻了个身。
　　“还是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早呢。”
　　“……哦。”方旭焱虽然答应着，但仍是睡不着。憋了一会儿后，他悄悄地从后面环住陆玖的腰。
　　“陆玖……？你睡着了吗？”
　　“没有。什么事？”
　　“没啥。唠会儿呗？”
　　“……天天打电话还说不够？”
　　“那不一样，哪有真人来的带劲啊。”
　　陆玖耸耸肩，很无奈地妥协了。
　　“好吧。你想聊什么？”
　　方旭焱想了想，说道：“要不，你给我讲讲……那什么，你们协会的事吧？”
　　“LGBT Association？”陆玖不禁诧异起来。
　　方旭焱早就知道他是协会的骨干，但一向从不干预这类活动，也不会主动询问。今天突然感起兴趣，倒是反常。

　　“那么，你想听哪方面的事？”
　　见陆玖这么正经地回答他，方旭焱倒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他只是突然兴起就这么一问，至于具体想知道什么，还真没想过。
　　“随便啊……比如说你当初怎么想起来加入的……之类的……”方旭焱对这个问题倒是真的好奇。自从以前听了林锐说陆玖休学后突然决定转专业、搞同运之后，这个疑问就隐隐藏在他心底了。
　　陆玖垂下眼，思索片刻后轻轻回答：“很多年前的事了吧……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很迷茫，整个人都找不到方向的感觉。那时候，我很错误地试图从宗教里找到些力量……”
　　“呃？”方旭焱顿时紧张起来。
　　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儿之后，他是彻底对宗教这两个字敏感起来了。
　　陆玖冲着他安抚地笑了笑：“嗯，大概和你遇见的状况差不多吧。当时觉得很愤怒，现在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死心，又找到了一家据说是较为开明的、对同性恋较为友好的教堂。虽然教堂的氛围很好，也愿意接纳我们这样的人，但最终还是证明了信仰没办法拯救我。不过，就是在那个教堂里面，我认识了Dr. Molina和他的爱人……”
　　方旭焱眨巴眨巴眼睛。
　　Dr. Molina他是见过一面的，平时更是经常听陆玖挂在嘴边上。但他确实没想到，两个人还有这样的渊源。
　　“Dr. Molina和他爱人——James Miller，也是我们学校的教授——从很早以前就是同运的倡导者，在这个群体里也算是有很大的知名度。他一直以来的观点就是，与恐同者和保守派宗教人士辩论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根据出身、经历和教育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性格和立场，试图说服观点完全相反的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要想保护同性恋者的权益，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立法先行，从上向下进行渗透。我还记得他当时对我说，这并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竞争，谁能获得更多的支持者，谁能最先掌握话语权，就是胜者……”
　　方旭焱听得有些入神。这些事情，在以前，他从来都不会去深入关心的。
　　“我还以为……其实我是想说……我之前一直觉得，这事儿应该没那么难的。你看，现在社会不都挺开放的了吗，连中国都对gay见惯不怪了。我是说，嗯……虽然现在一时半会儿办不到，不过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执政者不又换一批新血了吗，反正是全球大趋势，早晚合法化都会通过的……”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陆玖微微一笑，反问，“你知道，在当今世界上，有多少个国家会将同性性行为作为罪行来判决吗？”
　　“……”
　　“你知道每年死于恐同暴力案件中的人有多少吗？你知道因受到校园霸凌而自杀的青少年有多少吗？你知道在美国大部分州内，老板是可以单凭性向这一条，合法解雇职员吗？你知道，各国同志运动是从何时开始、持续了多少年才取得现在的进展的吗？”
　　“……”方旭焱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半晌才喃喃道，“你这人，其实，真的挺奇怪的。”
　　陆玖侧下头，带着有些疑惑的表情望着他。
　　“我说不好，不过，大概就是那种……明明是个约瑟比乌斯，却偏要把自己逼成佛罗列斯坦……的感觉吧。”
　　陆玖顿时怔住了。
　　方旭焱支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抱歉啊，我没有贬低你工作和志向的意思，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不过我就是觉得……有理想是好的，不过没有必要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吧？这个是社会性的、全球性的问题，你再忧国忧民拼死拼活，又能解决多少？陆玖，我是真心觉得你……没必要让自己这么累……”
　　陆玖张了下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似乎心里那一座好不容易才建造起来、牢不可破的城堡，在无意中，被人轻而易举地戳了个洞出来一样。他不得不狼狈地转过身去，才得以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平静。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哪怕能做出一点贡献也好，哪怕只是取得一小点进展、只是救一个人……”

　　方旭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有点不对头，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沉默许久，也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躺了下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这么说，我只是……挺心疼你的。”
　　“我知道。”
　　“下次，你们再有活动什么的，带我一起去吧？我的确以前了解的不多，不过你可以教我，好歹让我帮你一点。”
　　陆玖局促地笑了一声：“好啊。”
　　“……陆玖。”
　　“嗯？”
　　“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了。你当年出柜的时候……是不是挺难的啊？所以……”
　　“那时候，还好。”陆玖寻到他的手，握住，“毕竟还有陆拾帮我。”
　　方旭焱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陆拾？……你是说，你那个妹妹？”
　　“嗯。”
　　“哪个拾啊？”
　　“朝花夕拾的拾。”
　　方旭焱默默地想，朝花夕拾，有着如此风雅的名字，又是陆玖的妹妹，定然是又漂亮又文静的大美人。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不对：“朝花夕……拾……靠，那你们俩的名字不就是六九、六十吗？这名字取得也太省事了吧！是按排行算的吗？”
　　“不，是生日。”
　　“生日？！”方旭焱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陆玖的生日具体是那一天。曾经问过，不过陆玖当时敷衍了一句“在夏天，还早”，便揭过了。
　　“难道你是6月9号生的？双子座？”
　　“嗯。”
　　“那，陆拾就是……”
　　“我是6月9日深夜出生的。陆拾生在6月10号黎明。”陆玖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的地平线，安静地回答，“我们，是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