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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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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是我所接触到的第一个死刑犯。他看起来不到二十岁,有着一头打着卷的把宝蓝色长发和标志性的阳光笑脸。现在,他笑得很灿烂,令人想象不到六个小时之后他就要被执行枪决。
我把稿纸放在我和他之间的一张蓝色床铺上,这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唯一的障碍物。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刑犯,我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生命就像蛇的尾巴一样细,只剩下几个小时就消失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
我拿起钢笔准备为他写遗书,一种恐惧、害怕和惋惜使得我禁不住浑身发抖,手中的钢笔连续划破了好几张,几张崭新的稿纸就这样被扔到了地上。
看见我的举动,米罗却面带笑意,说:“拜托,待会上路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害怕什么。”看到他那略带几分稚气的脸,我不禁有些尴尬。在尴尬的气氛中,我诚恳地告诉他自己是第一次面对死囚。他耸了耸肩,表示理解。
为了缓和气氛平静自己的情绪,我想听听他的故事,而不仅仅是遗言,我给他买了一包烟,就是这包烟改善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当我把香烟递给他的时候,他非常激动。他本来戴着手铐,盘腿坐在地上,这个举动让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死牢里有一个迷信的风俗就是被判处了死刑的犯人,在行刑前,如果有一个人在无意当中给他香烟抽,意味着他来世可以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给我讲他的故事。烟雾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圈。
“我和他是在一场事故中认识的。那天是深夜,我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当时公路上亮着红灯,一个人正慢慢地走过人行道,突然有辆车闯了红灯,向他撞去。那人来不及躲闪,就被车撞出了一米远。我赶紧跑了过去,他倒在一滩血泊中,而那辆车却再次发动引擎,从他身边驶过。我当时借着车灯,牢牢地记住了那亮车的车牌号。当时路上没有其他行使的车辆,就算有,也不会停下来。大概是怕人死在车上,让他负责任吧…”说着,他深深地吸了口烟,烟从他的嘴中喷出,室内弥漫着浓浓的烟雾。我不禁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应该给他买包香型香烟的。
“我只好背着他去附近的综合医院。他很轻,我却不敢走快。我撕下自己的衣袖,包扎了他的头部,至少要暂时止血。后来到了医院,他直接进了急救室。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了五个多小时,我在手术室门口等着,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门被推开,他平躺在床上,被医生们推入了手术室附近的病房。一位医生对我说他已度过了危险期,现在只需住院观察。然后他又让我将他的家属带来,我说他出了车祸,肇事者已经逃跑。他叹了一口气,说病人的头部撞到地面时,不小心碰到了视神经,双目失明。我问他能复明吗,医生只是摇了摇头,我当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看得出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因为愤怒。
“其实我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的,可我没有。我守在他的病床前,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睡颜。我惊讶于他的美丽与脆弱,仿佛一件精致的易碎品,只要一碰就会破碎。他的脸很苍白,苍白到能够隐约看见里面细小的血管。他有一头很漂亮的墨绿色的长发,尽管它因手术而被剪掉了一部分。我猜,他的眼睛也许是冰冷的蓝。我从他随身携带的证件中知道了他叫卡妙,是个法国人,20岁。除此之外,我对其他一无所知,包括他的家属。”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故事。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着如磁场般吸引人的能力,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他讲的故事里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在第二天的下午,他醒了。我看着他缓缓地睁开冰蓝色的双眼,它们毫无焦距。他一醒来,就对着空气问:‘请问现在是不是晚上。’我疲惫地坐在旁边,不忍将他失明的事实告诉他。我对他说现在是深夜,我把灯关了。他先是默了一会儿,随即流下了两道清泪。我想他大概是知道了自己失明了吧,可他没喊也没闹,只是怔怔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半晌,他说了一句谢谢你。”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声音像是抽泣。
“我的父母是经商的,我从我的存折里提出钱,去替他支付了手术费,并办了住院手续。他不停地对我说他以后一定会还,我说不用,你和我是朋友。然后,他对着我所在的位置笑了,笑的是那么美。当时我真想去把那个肇事者给宰了。”
“在他住院的期间,我向学校请了假,天天在病房里陪他。我把他转移到高级病房。那里很高,也很静,从窗外望去能看到郁郁葱葱的园林。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他每隔十几分钟就问我一次在不在,我说我在,并紧紧地握住他冰凉的手。在他住院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探望过他,他也从不提起他家人的事,我也不问。”说着,他又吐出了层层烟雾。
“后来,我有事去了趟学校。回来后,”我以最快的速度走向了他的病房。我推门而入,看见他正拼命地拉扯着插在胳膊和手腕上的针头。我急忙上前制止了他,他愣了一下,随即扑到我身上大哭特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之后,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天消瘦下去。我无论怎么劝说也没用。后来只好用半哄半威胁的口气喂他喝粥。他喝了一口就会吐出一半。”
他又停顿了一下,稍过片刻,他开了口,近乎咬牙切齿。
“……后来,我找到了车主。那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看起来很年轻,有一头和卡妙一样的墨绿色的短发。他是个企业家,见我来找他,便笑嘻嘻地带我去一家高级餐厅。我一边给他灌酒,一边听着他说他是如何如何的事先计划,并付诸实行,在深夜开车撞倒他的私生子并顺利逃跑…他说他要和一个富家千金结婚,如果他想继承一笔数目庞大的财产,就必须没有任何子嗣。”
室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冻结,连烟雾也似乎停止了飘动。
“我和他走出了餐厅,并将他带到了附近的园林。我抬起地上的一块巨石向他的头部砸去,他一下倒在了地上。我没有满足,不停地砸他的头部,直到它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块。我没有掩埋尸体,就这样开车回了家。并在其余的日子里耐心地等待警察们的到来。不过他们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差了,那么明显的谋杀案,竟还是花费了他们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他们找到了我家——之后的,不用我说了吧?”他冲我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对他勉强地笑了笑,眼角已渗出泪水。
“时间不多了,快帮我写遗书吧。”他提醒道,我这才想起了我原本来此的目的。
我执起钢笔,右手却因抽泣而微微地颤抖。他对我所谓地笑了一下,我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他说:“请帮我写:卡妙,我不后悔。我很幸福。”
我照做,洁白的纸面上低落了几滴清泪。
离执行枪决只剩下两个小时。
我颤抖着将折好信纸,并将他放入了信封。上面贴着邮票。
“要寄到哪里?”我不知道卡妙住在哪里。
“等你出狱了,就把它烧了吧。”我讶异。
“因为,我马上就要去和他见面了。”他幸福地一笑,那是我在他生前看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两个小时后,他被枪毙。
一年过后的今天,我已刑满出狱,并烧掉了那个信封。
我在狱中替死囚代笔写遗书的的次数也不下一百。而在那一百多名死囚中,惟有最初见过的他,占据着我脑中最深处的位置。
——他们,应该在天堂见面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