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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大唐廿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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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萧夫人不由瞬间愣怔在了当地,而就在她犹自犹豫着是开口讨饶还是认罪之时独孤策却已是冷笑着接道:“此次看在杨大人的面上便就此作罢……还望夫人日后还是要谨慎言行才好!这嫡庶之别、主仆之分,却是万万不能有所错漏的。”
萧夫人猛地转过头来恨恨瞥了他一眼,最终却还是忍气吞声地道:“独孤少主所言有理,日后妾身必将牢记……”随即似乎再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只随口道了一声失陪便愤愤然地匆匆向后堂行了过去。
待到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那约莫十七八岁的英俊男子方才重新将视线转至了面前少女的身上,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之色,继而方才冷言开口道:“小姐便是杨公直至现今唯一的嫡女,玄感的亲妹罢。在下独孤策,乃是独孤家家主之子……今次本是特地来递交拜帖,邀请这杨府中的女眷前去参加我那小妹独孤凤的周岁宴会的。”
龟灵默然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将对方捧在手中的帖子接了过来。而待到她上前之时却发现面前之人的目光竟是直勾勾地定在她的容颜之上,显得极为失礼,当下倒却是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而不待她出言指责,青年却突然沉吟着开口问道:“看你风采气度……似乎并不是那被人欺到门前却依旧不知反抗之人,但方才你为何就听凭她那般侮辱,未曾辩驳一言?”
听闻此言,龟灵不由失笑。她虽也是和那些洪荒大能一样对名声颇为看重,但如同这般的妇人妄言却也着实是从未将之放在心上,对这闺誉之类的普通女子万份注重的存在更是全不不在意,当下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他人妄言,又何必在意……反正即便她再如何昔辞讽刺,也无法影响到我一分一毫。”
青年明显未曾想到这小小的少女竟会道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由愕然无语。而龟灵在侧首扫了他一眼后却是径直转开了话题问道:“独孤公子亲自前来拜访,我杨府着实是蓬荜生辉,只是我却是觉得有些不解。就算独孤凤小姐是独孤家此代目前为止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但如同送拜帖这样的小事却是绝不至于劳动阁下这位独孤阀少主亲身前来罢?”
青年顿时回过了神来,一边从容地收回了目光一边坦然道:“确是如此……既然你这般问起,我直言告知却也是无妨。此次其实是我自己对你这位从未现身于外人身前的杨家小姐心觉好奇,因此才特地自我独孤府的管家手中揽下了这桩差事。不过现在看来,我此行非但是着实不虚,杨小姐亦是比我想象中……更为有趣。”
他这番话可算是颇为无礼,若是换做他人说不得便将要此人当作登徒子对待,但龟灵见其眼神清澈,便是对自己的赞誉似乎亦是纯然发自内心,当下却也只是莞尔一笑道:“对我好奇?这又是为何,听你口气似是与大哥相熟,莫非他竟是曾经在你们面前提及我之名不成?”
“那倒是不曾……玄感出身名门,说话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又怎会在外人面前随意论及自家女眷?”青年断然摇了摇头,继而却是沉吟着半晌未语。将他反应看在眼中龟灵不由更是好奇,随口问道:“哦……莫非这其间的理由竟是不足为外人道么?”
“确是如此,但姑娘问起,在下自然是不愿相瞒——”青年稍一犹豫,继而竟是坦然点了点头,道:“圣上以隋代周不过数年,且对皇后恩深情重,因此莫说是公主,便是这皇家宗室女子也是没有几位的……按理说为了家族利益如我们这般的阀门子弟都该争取与皇室结亲才是,可是既然僧多粥少,如父亲这般的朝中老臣便是想要让我们这些小辈尚公主也是难为……但是说句实话,我对此却是十分庆幸。”
略顿了顿厚又迟疑着接道:“除此之外,此代年龄勉强能够与我匹配的阀门闺秀非但极尽稀缺,更是多数都是不上台面的庶女……我这般说来……小姐可是明白了?”
听闻此言,龟灵一时间不由哭笑不得。她虽知大隋男女风气颇为开放,但是对方竟是会抱着这般类似于“相亲”的目的寻上门来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将她诧异表情看在眼中,青年不由叹了口气,苦笑着接道:“就算如我这般的人婚姻必定无法自行做主……但至少也该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寻得适合与我共度一生之人才好。此事……可算是我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坚持罢,只望小姐莫要在意我的冒犯才是。”
他这言语放在未来听或许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但如今听来却是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但龟灵只是觉得此人思想颇为开放有趣,当下也只是不以为忤地摇首道:“你这般想也无甚不对之处……虽然你身在大家阀门,但却也总归是该为自己的终身好好考虑的。”
见对方不但并未开口驳斥自己的惊人言语,更是隐隐有着赞同的意思,青年先是目中惊喜之色一闪而过,更是首次躬身向其行了一个平等的礼节并笑着开口道:“今日能够见得小姐,实在是得天之幸,三日后的宴会……若是小姐并无要事,还是请届时莅临鄙府才是。”
龟灵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已是打了派遣傀儡代为前去应酬的主意。似是看出了她的漫不经心,独孤策却立时笑着接道:“对了,家母先前提过想要见小姐一面……似乎是想与你相商一桩与玄感有些关系的事。若是小姐得空,那日不妨提前几个时辰前往鄙府做客如何?”
龟灵不由略觉诧异地挑了挑眉,她虽知未来杨玄感与独孤凤有着婚约,但那独孤凤现今不过周岁,莫非那独孤家之人便已考虑起了与他联姻的可能性来?不过思及杨玄感此时虽仍年幼,但才智能力却已初显,而此次出征后更是有可能有军功加身。这独孤阀之人如今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也并不显得那么奇怪了。而这联姻一事原本该是双方父母共同商议,但独孤夫人身为女眷自是不好与杨素当面相商,想要通过她传话也是正常之事。因此当下也便颔首道:“既然独孤夫人有命,我那日自然会提前前去拜访。”
“那么我便在府中恭迎小姐。”见她答应下来青年方自展颜一笑,在几不可察地向门外阴影处瞥了一眼后方自转身向门外走去。而在目送着对方离开之后龟灵方始转首望向了先前青年视线投注的方向淡声道:“红拂,出来罢。”
在一阵悉悉碎碎的声响过后,身着红衣的女子神色略显尴尬地漫步自门外走了进来。却只是不在意地一笑,道:“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既是府中老人,想必也懂得遇事三缄其口的道理,这点想必我不必特意嘱咐罢。”
红拂慌不迭地点了点头,随即却又陡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在龟灵带着征询之意的目光下方自迟疑着开口道:“小姐您的做法……原是不容我们这些奴婢置喙,只是这位独孤少爷的想法却委实是与人不同了些。”
龟灵笑了笑,却是直接开口道:“红拂,你如今也已有廿岁左右了罢,这些年来你一直兢兢业业地照顾我和玄感,到是我一时疏忽,耽误你的终身了……不若我将你的卖身契就此毁去,放你出府如何?”
女子听闻此言顿时愣住,半晌之后才语声颤抖地道:“小姐……你这是要赶红拂出府么?红拂到底有哪里做的不对……”
龟灵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我知红拂你一向聪慧,想必也听得出我所说俱是心中的真实想法。你也不必再故意装作这幅懦弱的模样,只管显出你的真实性子便是。”
女子身躯微微一震,继而竟是一敛先前的嗫嚅畏惧之态,浅笑着开口道:“果然我这些许小伎俩在小姐面前根本便是宛若不存在一般……小姐您果然并非常人呢。说实话,我也并不想在这府上一直为奴为婢,但是如今四海尚未安定,如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无论前往何方也不过是犹如无根浮萍……”而不待她话音落下龟灵却已笑着开口接道:“先前我虽是未曾提起过……但是红拂,其实你是身怀武功的罢。”
听闻此言,红拂终是忍不住变了脸色,半晌之后才轻叹着道:“我虽自幼家破人亡,被迫卖身为婢,但家中确是有传下一门养身的功夫……我不忍让家学蒙尘,因此的确是一直在悄悄习练,但直到现今也不过是比一般人身强体健而已。不过之前我一直小心隐藏,因此即便是以大人之能也未能看出此点,想不到今日竟是被小姐你一语道破。”
龟灵摇首一笑,道:“的确如此,你所修习的与其说是武功倒不如说是道家的养心功夫,的确是并无什么伤人之力的……也正是因此杨大人才会一直故作不知,莫非你以为凭他的功夫便看不出来你身怀内劲么?”
女子顿时怔住,半晌之后才苦笑着道:“原来如此……红拂一直自诩聪明,却不知自己的举动在他人眼中竟是宛若笑料一般。”而不待她话音落下,龟灵却已骤然抬手按上了她的颅顶——见自己要害被他人所制,红拂反射性地便想要侧身避开,熟料在下一刻已是周身一震,软软地向地面瘫倒了下去。
龟灵神色平静地收回了手来,静静地等在一侧未发一言。而女子在身躯颤抖了半晌后终于勉强撑起了身子,一脸震惊地道:“发生了什么?为何……我头脑中像是多出了什么东西?”
龟灵直接伸手想要去搀扶面前的女子,孰料在下一刻却被对方下意识地避了开来。而龟灵对此也是不以为忤,径直开口解释道:“那是一套简单的武学功法,配合这套武学……也足够你在这世上安生立命了。至于日后你是觅得一合适的夫君隐居田园还是踏遍这大好河山便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红拂神色惊疑地望着面前少女,一时间却是讷讷难言,而龟灵则是不在意地接道:“你在此待了数年,也算是对这府中秘密知晓颇多,若是不趁此次机会离开,日后恐怕不是终老府上,便是被杨公随意配给心腹管家作为妻妾……红拂你一直性子刚烈,心比天高,如此度过一生你可甘心?”
这数年以来红拂一直对她和杨玄感的生活照顾极尽周到,既然只是覆手之功,她也是绝不介意帮其安排一个好的前程的。女子面色变幻莫测,最终还是敛去了面上的畏惧之态深深地对面前少女叩下了首去,神色坚定地道:“红拂……不甘!多谢小姐,小姐大恩,红拂日后若有机会必思回报!”
龟灵点了点头,示意其起身随着自己来到房中,将一只荷包递到了她的手中,同时温然说道:“此囊中放着你的身契和一些盘资……以及出入城的凭证,你带着其离开罢。至于之前你自己存的体己赏赐,你也一同带走便是。”
红拂感激地瞥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恭谨地上前将之接了下来。而在将对方打发回收拾起了行囊后,龟灵方才重新静静坐下考虑起了诛仙的提议来——正如诛仙所言,她在这个世界上能呆的时间毕竟有限,终究是不可能守护杨玄感直至其寿终正寝的。而且杨玄感一向性子骄傲,且正是叛逆的年纪,此次她随行在侧被其发现多半已是会令他生恼,若是被他得知她竟是因不放心他的能力而一直迟迟不愿离开的话恐怕会心生不甘。在沉思了半晌之后,她终是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长长吁了口气,低低自语道:“天地大劫……么?大概我留于此世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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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三日既过。因着路途遥远的缘故,杨素与杨玄感在此之前却是仍未回到京中。原本龟灵确实是打算派遣傀儡自去应酬,但既然独孤策临走前曾有所暗示,又心知那位传言中的“未来大嫂”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心中颇为好奇的她却仍是下了亲去一趟的决定。
晚宴虽是定于酉时开始,但先前龟灵既已是答应提前前去拜访,因此倒是方一过午时便驱车从府中出发了。而当她所乘马车来到独孤府门前时,独孤策却是仿若早就知道她此刻会前来一般早早地亲侯在了门口。在马车停下之后青年先是殷勤地上前想要将她扶下,在被少女默默躲开后却也是不以为忤地收回了手来,既有风度地道:“家母已然在后堂等候,还请杨小姐随我一同前去。”
若说先前龟灵还未发现对方对己之意,此刻见其殷勤之态却已是对其心思心知肚明,当下心中不由暗自哭笑不得——她目前使用的这句身体还在幼年,便是连身形也未完全长成,又哪里有什么魅力可言?这些阀门子弟想必也不过是看在杨素权倾一时的份上才会对她另眼相看的罢。而当两人穿过回廊走入后园之时,一名约莫六七岁的女孩却陡然匆匆地自一侧的角门处冲出,收势不及下却是险些和漫步行来的两人撞个满怀。
独孤策怫然不悦地扶住了踉跄的女孩,微皱着眉责问道:“宁珂,你在这里横冲直撞什么?莫非便不知今日府中要开宴会,将会有不少贵客前来么?”
“抱歉,策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被称为宁珂的女孩泫然欲泣地仰起了头来,一张颇为可爱的脸庞倒是显得楚楚可怜。独孤策扫了她一眼,眼底的怒意倒也渐渐地平息了下去,温然开口安慰道:“若无什么事你还是回去院中罢,若是被你的母亲发现你乱跑的话恐怕又要责骂你了。”
“宁珂知道……多谢哥哥提醒。”女孩含泪向他一福,又歉然向龟灵瞥去了一眼方自匆匆转身走了回去。而待到她身影消失后独孤策方才转向龟灵解释道:“宁珂是独孤家旁支的一名庶女,从血缘上算倒是我的堂妹……她年幼不懂事,倒是让小姐见笑了。”
“无妨。”龟灵将视线自女孩消失的方向收了回来,心中却是忍不住略觉疑惑——这女孩看似很是平常,无论是灵力还是内劲都半点均无,但为什么她会在其身上探知到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觉?然而她在暗自掐算之后,其结果却是处处显示这独孤宁珂处处与常人都并无不同,当下也就只是不以为意地将此事抛到了一边。
待到两人走进后堂之时,龟灵却是一眼看到一名品貌端方、容貌与独孤策略有几分相似的贵妇坐于大堂正中的座椅之上,她心知此人必然是独孤策口中的母亲,当下也便入乡随俗地上前随意一福道:“见过独孤夫人。”
那女子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终是绽出了一丝带着满意意味的笑容。彼此寒暄了几句后却陡然话题一转道:“我也知道对你这闺阁女子说起这些事有些失礼,但我不过是一后宅妇人,无缘亲见杨公,因而也只能这般做了,还望小姐不要见怪才是……听闻小姐同胞兄长杨玄感年已十二,却仍未定亲,我独孤家本家嫡女尚且年幼,但却仍是有几位庶女,其中更以名为女宁珂的孩子最为出色,如若玄感不弃……”她方自说到此处,独孤策便已急急道:“杨小姐抱歉,失礼了……母亲……请借一步说话。”
虽然因为话头被人平白打断略觉不悦,但独孤夫人向龟灵歉意地颔首后还是随着自己的儿子来到了侧厅之中,而方自掩上大门独孤策便已急急开口道:“我一直以为母亲您是欲将妹子许配与玄感……但是怎地又突然将人选换作了宁珂?宁珂不过只是旁支庶女,身份又如何足以与玄感匹配?”
独孤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已然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亲子一眼,浅笑着开口道:“宁珂与杨公子的年纪更为合适——她的身份确实是低了些,但便只是作为侧室嫁入杨府倒也并无什么不可。而且你对那杨府的小姐有意,莫非还当娘亲我看不出来么?若只是单纯的两府联姻也便罢了,若是你想要娶杨小姐为妻,便万万没有将你妹子嫁入杨府的道理了。”
独孤策怔怔抬首对上自家母亲温润中不失严厉的眉眼,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未曾说出口来。而独孤夫人见自己日益成熟的儿子竟是难得地露出了这般的愣怔之态,当下不由莞尔一笑,道:“既然你已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便随娘亲一道出去待客罢,莫要让那位杨小姐等得久了。我见那位小姐聪慧大气,到的确是可堪为我独孤府下一任主母,我儿眼光着实不错。待到晚间我便和你爹爹商议一番,托他向杨公提及此事,让你逐了心愿。”
听闻此言,独孤策倒是不由面上一红,但最终却还是讪讪地扶着自家母亲转回了前厅之中。而龟灵此时正静静坐于厅中阖目养神,当两人踏入厅中时方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睁眸站起了身来悠然道:“多谢夫人美意,但此事我不便代父亲和兄长做出决断,不过我会将之据实告知他们的……恐怕还得过些日子才能给夫人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