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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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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无论是在青石梦中所见,抑或是现下回想,玉书也都觉得他二人之间的事其实平淡得紧,甚至,连市井里的书摊子上随便买来的一卷口水话本,可能都比他二人上千年里的过往之事叠加起来,都还要精彩。然神明们的生活大多皆是如此,并不像凡界戏台子上唱的那样跌宕起伏,那样丰富多姿。而且,如青石和子端供着这般神职的神明,尤甚。
但青石有一番言论令玉书颇以为然,青石曾道:有些人与事就如同凊水一般,看则它虽平凡无奇,不如茶香,不如酒烈,但没有它却万万不可;也有如棋,虽只得黑白两子纵横十九,可其间的门道却多的是耐人寻味之处,无穷无尽。
玉书闻之颔首,觉得这人便是他的那杯水,那盘棋。
在那一夜青石的梦中,实则玉书也并未看得详尽,只大略知道了前一世的青石是神界的天璇星君,而他便是子端,是太阴星君府中的挑灯童子。可巧的是,他还鬼使神差的记起了神界的一种果子,状似枸杞,味甘甜,名萱,效用乃是主封前世记忆,与忘川之水有相同之处,却又有不同。这种果子凡世断然是找不到的,可他倒不陌生,因为他每到蜀山的天璇宫,青石便会沏茶与他喝,且只与他喝。
后来玉书才知,原来就算是神明转世之前也是要饮忘川水的,但忘川水的作用只与凡人有效,成了仙后便会逐渐淡化,也就通晓了自己前世今生之事。然而,青石梦中有子端,他却在看到那场梦境之前,从不知有个什么天璇星君。
既已得知了萱果的效用,玉书自然不会再喝青石的茶,可青石有意想让他忘却,他总不好当着明面背道而驰,是以便托辞说喜欢那个口味,不如拿些回去天权宫自用,但说也只是说,哪里又会真的再用。于是不过多久,玉书即明白了个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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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子端和天璇都是司夜的神明,天璇司掌的乃是星位,子端则随太阴星君,看守的乃是月华,神职不同,但却都在万籁俱寂的夜间,与大多数的神明恰好相反,颇显寂寞。
某一夜,太阴星君受荧惑星君之邀到其府上吟诗作画,便将子端一人撇在了月府之中,可长夜漫漫一人委实无趣得紧,子端便将那盏主管月华明灭的花灯提在手上后,出府闲晃去了。哪知这一晃就迷到了天河边,正欲寻人问路,赶巧就又碰上了正坐于天河之畔独自弈棋的天璇星君,二人你来我往热络一番,从此竟是两相难忘。可神界有神规,神明是不准动凡心的。
而彼时子端与天璇在神明中虽尚算年少,可却也都是极明白的人,是以二人纵是情深意重,但实则倒是都并未挑明,更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也仅是像在蜀山之上时一般下下棋谈谈天,偶尔再彼此揶揄一番,如此过活转眼便是千余年。
青石常说玉书透着股呆气,可蜀山上下却无人能会意位居七圣的睿智长老怎会和“呆”字沾边,起初玉书也不自知,直道是自家师兄喜好说笑罢了,然多年之后当他记起了那件事之时,才发觉事实确然如是。
记得那天是太阴星君的设弧之辰,是夜,星君在月府里肆筵邀请了几位老星君同欢,同欢嘛,自是免不了要吃些酒的,于是子端便也陪着几位老星君吃了几杯。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不一,吃醉了酒的表现自然也不一,有吃醉后傻笑的,有吃醉后多话的,有吃醉后手舞足蹈的,亦有像子端那般吃醉后喜爱挥弄毫墨的,这都没错,全由心生罢了。
只不巧的是,他数千年将相思压制于心底,往常还可以,可是,这一醉再去提笔,字里行间便只剩下了青石的名字,青石青石,直写了一张又一张,铺的满地都是。更不巧的是,那天同去月府里赴宴的老星君中有一位太白星君,而他的坐骑偏就是一只仙鹤,仙鹤也罢,偏那仙鹤还有个识字送信的怪癖!这可好,一众干人在月下喝的一塌糊涂,不待天明,数位身着金甲手执天方画戟的天兵天将,便已浩浩荡荡地降在了月府里。
浑浑噩噩中,子端被一名天兵唤醒,张眼一看,手中还提着毫笺不说,那只立在书案一旁的仙鹤居然还衔着几页写满了名字的纸张,正欲振翅高飞,而书案的对面,素来俨乎其然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手中竟也捏着几页纸张,脸色么,甚诡异。
此事公之于众,子端被关入天牢自是不在话下,他亦无怨言悔恨。如若非要摸着良心说,他也只有那么默默地、轻轻地气过青石一回,因为他彼时还以为是青石将那些字迹交与天帝的,故尽管只有一回,也足以让玉书在事后每每想起时,都觉自己呆到了极致。
按天条来论的话,神明暗生凡心其实是条极重的罪,以往天庭也不是没有过这般例子,而其结果不是永削神籍也是永堕轮回,既然要思凡嘛,就索性让其思个够。然而,子端被关押在天牢里却是迟迟都没有动静,这让他颇为不安,心道别不是天帝觉得以往的那些招数不够奏效,这次为了以警后人,要让他首当其冲来个灰飞烟灭什么的吧?思及此,他顿生丝丝悔意,悔的是以后连想再看上那人一眼,都不能够了。
可是,直到半月后太阴星君来天牢里提他,再说了那番话,他却又认为自己当真灰飞烟灭了倒还干净,也不至连累了最怕被连累的人。
因太阴星君背地里说:“你啊,莫怪天璇,那些字迹其实并非是他交与天帝的,而实则是天帝那夜刚好在天璇宫门前盘桓。不过你到能耐的很嘛,天帝想了数千年都不敢做的事竟叫你抢头里了,怪的是天璇居然也跟着认了罪。也幸得是天帝暗地里于天璇有份顾忌,不然老夫也拿你没奈何。”
“阿书……阿书醒醒,封印到加固之时了。”
一阵熟悉的暗香掠过鼻尖,玉书登时从梦境跌回现实,他抬手抚过额头察觉烧已退了,缓缓睁开眼,再看到那人之际,却是忍不住轻轻吁出一口气,转念再忆往事,心头更是不禁泛起一股酸涩。
“醒了却不回话。怎了?是在生我昨夜故意让你替我尝试那些糕点的气?”
“不敢,”玉书从榻上坐起,正襟与那人面对面道,“我哪里敢生师兄的气,只怨自己对药草不精,竟没察觉出异样。”
闻言,坐于榻前之人轻声一笑,笑的十分受用,笑的玉书的眼睛都花了一花。玉书见状不由自主的就想要伸手朝那人的面庞探过去,可抬至半空却是僵住,脑海中竟蓦然冒出了那日的情景。
那一日,观星后的青石从梦中醒来,但虽是醒来,却也陷入了永远的黑暗。蜀山上下得知此事的人,无不为之钦佩惋惜,而他自己倒甚是不以为意,还笑吟吟的问了玉书一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他问:“阿书,我如此模样可还行?”
玉书彼时已模模糊糊的忆起一些神界的事,但思及青石前后行径,也只得强忍着胸口剜心掏肺的痛楚,打趣道:“师兄眼下的形容甚好,我瞧着,倒愈发清逸了。”
实则,什么观星、逆天、受谴,都是屁话,玉书对青石的这点喜好也真真是爱恨不能!因他没记错的话,神界天庭里应有一处泉池,此泉池名唤望穿,非彼忘川。因彼忘川乃是用来叫人忘却记忆的,而此望穿却是用来叫人看清未来之事的,但每人只得一次先知的机会,缘故嘛,便是因为看过一次之后,以后便什么也看不了了,往直了说,即是欲知未来一事,就要以终生的光明作为代价。
在天庭里,那汪泉池四周只设了简单的围栏,并未派人把手,亦未设结界。看不看全由自己,更没有哪个神明是不知后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