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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潇湘水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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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
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公平与正义可言,尤其是对待我们这些戏子。
洞庭湖畔并不是天堂,这里也有赃官、也有污吏,他们欺负起无辜的小民来,并不能比传说中的那些家伙们好到哪里去。
师父和我们的戏班是地方上出了名的,我们的戏大家都爱看。我自幼从事的行当,和师父一样,是武末泥。我喜欢我帅气的扮相,帅气到在舞台上我往往会忘记自己还是个女孩子——我和师兄师姐们配合得那样默契,以至于我从来都不曾想过就连本本分分地演戏也会出乱子。
直到那天师父被官府不明不白地抓起来我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才知道我们这些在舞台上叱咤风云,在台下有大红大紫的伶人,其实真的,不堪一击。
先是县令大人看上了我的一个师姐,师父没买他的帐,后来大师兄又跟张家财主的儿子打了一架,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体是我一个平时不太爱说话的小师兄受了那少爷的欺负,大师兄知道了帮忙出头,但貌似并没惹起什么大事——直到鞑子军队打到江边上那一天,师父在戏台上痛斥权奸误国。那天看戏的民众都很激动,大家都簇拥着师父,说大家总有一天要跟鞑子们拼了——那一日我热血沸腾,恨不得就像上舞台一样地提起长枪冲上沙场,像戏里的将军们一样餐胡虏肉、饮匈奴血,壮志凌云。可是之后,师父就被安插上了什么聚众造反的罪名,还说是污蔑朝中的魏太师,被关进了监狱。我们曾经凑了很多银两想要赎他出来,可钱交出了,人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大家几乎绝望了,却是师父一直那样坚定,那样不卑不亢。他对我们说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我们潇湘班的戏子都一定要有骨气、有人格,更要以天下为己任。我们需要清楚地知道国家和百姓需要的是什么,该做的就去做,不管会遇上,怎样的阻挠。
师父走了,留下我们潇湘戏子跌落满地的,悲愤与忧伤。
但我会更加清楚地明白我们该做什么:师父在用他的生命向我们诠释演戏的意义,我们又怎么可以让他,在泉下失望!
于是我按着他的愿望接替了班主的位置,从此假扮须眉,带领戏班离开洞庭、走上京城,我,谢雨霏,当为了我们共同的责任与梦想,撑起潇湘班——我们必将重新呐喊出天下的重任,不管会遇到,怎样的阻挠。
就像大宋,我相信总会有下一个武穆出现的。
我,潇湘班班主谢雨霏,将永远成为这样一个包含悲愤的热血青年,直到在临安的那个角落,我遇见了她。
【水云】
我还是逃离了那个家,在楚师的帮助下。
幸好我的侍女菁菁还是忠于我的。她替我联系上了楚师——楚师正要离开临安,于是在他离开之前他为我在一条地处偏僻而多有文人聚集的广庆街上找到了一家小小的店铺,而我就在那里,开了一家小小的茶室。
我叫她水云。
做了一个投河自尽的假象——本来我是想要尽到我做女儿的责任的。可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们便愈发将我当做了获得豪门庇护的筹码。这个家,就像是一座没有血腥的刑场,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那原本满腔热血,从小就崇拜着谢玄和武穆,立志要金戈铁马报效国家的哥哥硬生生地变成了书呆子:每当我看到他呆滞而苍白的目光都会忍不住悲从中来——只如今,记得我曾奋力挣扎,记得我的幽闭与泪水都没能将我的楚师留住——在他们,能与魏太师结为儿女亲家将是一件多么光耀门楣的事情:门当户对又能得到大量的聘礼,顺便还可以保证哥哥将来平步青云。其实,对于我,后半辈子的幸福还是一件太遥远的事情。我只知道魏太师为人德高望重,历来有很多人从全国各地慕名前来礼敬供养,他也从来不会亏待他们;他的儿子魏俊之,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几乎可以倒背如流——这又像是一个原模原样的樊笼。在这个樊笼里,他们父慈子孝,都是朝廷的顶梁之柱,为了我大宋的富庶与和平,他们用各种方法说服当今圣上,将大量的土地与财富,一次又一次地送往北方。
——这些,用不着楚师,从爹爹那里,我就知道。
吟诵着陶令的《归去来兮辞》,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憋闷了太久的鸟儿终于展翅飞向苍穹。安顿好我楚师就背着琴四海游历去了,而我听到的消息是满家宣称小姐重病、不治身亡,内幕是小姐抗婚,投河自尽。
好罢,最起码如今,我可以自由地弹那些《广陵》与《潇湘》了。
广庆街上住着的大抵是些清雅脱俗的文人,大家安贫乐道,平日里琴酒相交、少与俗世往来,日子过得甚是快活。他们有不少都是楚师的朋友,也多数是我的长辈。他们个个都是友善的师长,楚师不在,他们都常常通过各种方式给我帮助,给我照顾。
在珠帘后面抚琴,潇湘的旋律,清澈的泛音。水云掩映、漫目波痕,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我随着琴声叹惋,散音、绰上,轮指,滚拂,仿佛是遥远的洞庭,骤雨欲来,日星隐耀、山岳潜形,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遥望北地故国的方向,那种浓墨重彩的忧郁与悲愤就同时涌上心头。珠泪在眼眶里打转,眉间心上,于是郁结起难言的酸楚……
朝中除了爹爹与魏太师,还有谁呢?
他们,又有没有,楚师的忧愤——
最后一个推出,我用尽了心力。
指尖渗出血来,我却又什么时候,才能弹得出楚师那样的《潇湘》——
“姐姐弹得好曲子,”有一个声音说。
我转出珠帘,看到厅间菁菁正招呼着的,我唯一的客人。他看上去比我还要小些,也顶多不过十五岁,还清秀得像个女孩儿——他着一身素色的衣衫,正眯着一双清冷的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公子见笑了,”被看得不自在,我只淡淡地应他,“公子要什么茶?”
“松篁里才煎茶,水云里,当煮酒,”他却细眉微挑、坏坏一笑,“姐姐这里,可有酒吃么?”
——心里一下子就觉得别扭起来:想我生于那礼教森严的名门,虽然对它恨之入骨,却早已从小被一些风气耳濡目染,看不得人半点轻浮。正待背过身去不要理他,他竟然还大模大样地把话接了下去——
“姐姐方才那一支曲子,小生虽然闻所未闻,却隐隐觉得有敝梓潇湘洞庭之境。薄暮时分,水气蒸腾,云翻雾涌,气象万千之感,更有抚琴人去国怀乡、身世沉浮,眼见山河破碎,北地漫目不堪,只无奈乾坤难转的忧思。姐姐,你身为女流,竟有如此家国之念,小生佩服,佩服。”
——语出惊人。
我肃然起敬,一时竟也忘记了他关于“煮酒”的轻薄言辞——《潇湘水云》,如此高妙的琴曲,他只听过一遍,就能把其中的意境与思想领略的分毫不差——这个小小的少年,他究竟,是什么人——
对了,他方才说,他来自潇湘之境,那么他一定见过,真正的潇湘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