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en mind 1》西陵招娣

17、17

　　商萌无端感到恐惧的寒意如细密芒刺，自脚底向头皮毛囊里扎。
　　父母都是忙人，各有一番事业天地。很少能看到他们立世处事的模样，曾经对于外界评价母亲‘才华横溢’、‘一身正气’、‘领袖气质十足’的说法很是不信，也同样不信父亲的‘深谋远虑’、‘优雅’、‘有品味’、‘可怕’。
　　此刻他突然相信最后一个关键词了，可怕。
　　如果说害怕一个人的前提是了解他，那么商萌终于在人生的第二十个年头里稍微读懂了父亲一些。这种害怕令他感到陌生又兴奋，心中肃然起敬。
　　再仔细想想，老爸会动真火的原因肯定和老妈有关。
　　“萌萌，逃避现实是下下之策。”在商明宇的呼吸渐渐平复之后，李崇丰才淡淡道：“恋爱让两个人的身心缔结在一起，你与素弈之间没有什么好隐瞒藏掖的，能说开、说通才是上上策，你这样逃回来向我们询问素弈的老底有什么用？素弈不想让你知道是对你好，说白了，他对你隐瞒是想保护你。毕竟事情已经是过去式，说出来除了让你受刺激还有什么用？”
　　“老爸，我……我只是想知道，他受过的伤害有多深。”商萌苦涩道。这不是好奇。和席光那段短暂的痛苦感情他体验过，因体验过而分外怜悯。
　　“伤害他的事你也做过不少，自己想去吧，到底有多深。”
　　李崇丰话里没留情面，说得商萌顿感无地自容。
　　那些伤害素弈也伤害自己的话他说过太多，每一句都记得，往往在和素弈相处得最快乐、融洽的时候蓦然心中长鸣。每一句都混账得令他不敢想象。
　　他开始学习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思考问题，那自虐的效果能翻三倍。
　　可是在受到他那么多的污辱和轻蔑后，素弈还能一如既往地温柔对他，用尽心思和他贴近，以绝不惹人厌恶的低姿态，旁敲侧击地观察着他，留意着他，寻找可以对他好的机会，努力去做让他快乐的事……
　　一夜之间，商萌就看到了。看到了素弈甘之如饴的付出，以及那颗伤痕累累却执拗地要为他取暖的心。
　　高僧的顿悟只需弹指一挥间，回首已是百年身。他的顿悟也不过是旦夕之间，却是太过迟了些，现在补救还不知能否在余下的一百几十年中偿还完欠下的债。
　　如今他甚至不敢向素弈道歉，因为那不是简单道歉就能了结的事。怀着这种歉意，他开始看到自己的幼稚和不足，拼命的学习只想把自己变得更好，更能配得上素弈一些。他还没有能力给予素弈快乐、幸福，但他会努力！
　　心中豁然开朗，商萌突然发觉自己回家找爸妈这种行为实在可耻。
　　“爸、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打扰到你们真是太不应该了，妈你不要生气，以后我会保护素弈哥，再不让别人欺负他！”
　　望着儿子坚毅的脸，商明宇缓和地拍拍他的肩，“我们老了，管不起太多事。能自己扛的你们就互相扶携着多分担一些吧。”
　　另一边肩被李崇丰搭住，重重摇了几下，“你老叔的事我们会插手，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护好素弈，这件事也不是你们能对付得了的，好了去吧。”
　　商萌重重点头。席光的消息自心头一闪而过，纵然席光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能会成为素弈安全与健康的隐患，但在告发与沉默之间，他还是选择了沉默。想到席光，心头隐隐作痛，只是不会比素弈更痛罢了。

　　素弈一直睡不着。
　　午饭被商萌逼着吃了好多菜，添了一次饭，饭后甜点两个人合伙干掉一块白森林，当时只觉得甜甜的，现在却感到胃里在发动政变一样的闹腾。
　　商萌走后，所有的不适感瞬间回到身体内，而且变得更加汹涌。
　　也许不是爱吗？素弈苦笑，那么就是他寂寞太久了，亲近如弟弟一般的商萌在他的努力挽回之下终于回心转意，愿意与他携手，试着向前走。纵然步伐很慢，也已没什么遗憾了。
　　爱都是单方面想象出来的啊……
　　琉璃幻象都是思维作祟的结果，爱也好恨也好，喜欢也好厌恶也好。
　　他只是努力的、用尽全力地向前走，双脚痛了就换手爬，手破了宁可蹭也要向前蹭一点。只要多前进一点，过去的阴霾就离他远一点。
　　他想抓住能给他带来光明的人，伯父、伯母、商家的兄弟们……萌萌。为此就算没有爱情他也一直在付出，只要付出就不会没有回报。那份付出不是假的，但那起点不是为了爱。爱又是什么呢？远远没有亲情和友情坚固，自欺欺人的色彩又太浓烈。童年的遭遇早已使他失去了寻找浪漫爱的资格。
　　但这不是利用……我努力去喜欢商家的每一个人，欣赏每一个人身上的缺点和优点，原谅所有人对我造成的伤害，或者不必说得这么严重，那些根本不是伤害，只是误会吧？
　　……
　　第三次冲进厕所呕吐，只能头晕目眩地呕出几口酸苦的胃液了。
　　一阵头晕眼花，素弈险些瘫倒在地，将将扶住马桶盖子跪住，双膝磕得生疼，但那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以忍受的恶心和头晕还在继续肆虐，就像身体里的所有细胞在一瞬间宣告它们要重组一样。
　　心中已有不良的预感。这种反应……
　　已脱离梦靥许久，再次体验到相似的感觉，竟还是很害怕、很低落！
　　视野有些模糊，素弈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曾经多少次想在上面划一刀？多得数不清了，那个人发现他的企图后才将他彻底软禁在家，铐在床上，栓在桌子边，绑在衣橱里，锁在浴室里……
　　眼泪不住涌出眼眶，不是悲伤，不是绝望，但，灭顶般焚心。
　　不知过了多久。
　　听到自行车铃的清脆声音，素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门外疯了似的跑，冲出大门的瞬间，一头扑倒了刚准备拿钥匙开门的商萌。
　　素弈那冰凉的皮肤和委顿的气色也吓了商萌一跳，赶紧拥着他往屋里走。
　　“素弈哥你干吗这么紧张嘛，又不好好照顾自己，手怎么这么凉？还出了一身汗呢。”
　　将素弈半扶把拖回床里，为他展平睡衣时，摸到了汗湿的后襟。
　　“素弈哥，你生病了吧？躺着别动，我去拿体温计！”
　　想要阻拦商萌的，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看他急火火跑去找急救箱，拿体温计和感冒药出来。
　　也许……真的是受惊吓又太劳累患了感冒，不是那个……
　　素弈这样安慰自己，表面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安然享受商萌为他忙前忙后。
　　喂素弈吃下几片抗生素，握着素弈的手坐了会儿，像是想到什么，商萌去洗手间端了热水盆和毛巾过来，投热毛巾给素弈擦拭身体。
　　“好了萌萌，我没事的。”
　　“病成这样还说没事，你的脸色好差，要让我爸妈看到非骂死我不可，以为我又气你了呢。”商萌不听，执拗地剥掉睡衣给素弈擦胸口的薄汗。
　　不只是毛孔通透了还是所谓的精神支柱回来了，素弈真的觉得好了很多，恶心感依旧存在，但也不像刚才那么明显了。
　　“奇怪了，今天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我才离开一会儿就病成这样？”
　　“被你撑的，我说吃不下，你偏要我再吃。”
　　“我晕！”商萌佯装无奈地摊手，“下次我再也不逼你吃饭了好不好？”心中却一阵窃喜：素弈哥也会向他撒撒娇嘛……真好，感觉好甜蜜。
　　素弈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宽慰地微笑着，摸摸商萌近日显得成熟了些的下巴。
　　之后素弈就尽量忍住不去厕所吐，实在想吐了就等商萌不在身边的时候，快速跑进厕所呕几口，然后告诉商萌他只是去解手。
　　当天夜里商萌睡得熟了，他才摸着黑轻轻溜进厕所，尽量压低呕吐的声响，把晚饭和胃酸吐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素弈的病情不见好转，但坚持说没事，一定要起来跟商萌一起吃早餐，送他去学校上课。
　　商萌无奈，只好给他煮了牛奶加鸡蛋，热两只奶黄包，淘一碟子辣子肉丝。
　　素弈吃得很勉强，看上去比咽药还困难。
　　商萌看他这样子哪还有上学的心思，掏出手机就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素弈不答应，和他争夺手机的时候，素弈忽然用手捂住口鼻，目光迷离，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商萌抓着他问怎么了，他再也忍不住，扭头吐了一地。
　　商萌傻了，只觉眼底发酸，明明痛恨自己的少不经事，却没有办法在素弈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只会帮倒忙。
　　素弈吐完昏了过去，商萌傻楞半天才想起来该送医院，当下把素弈拖进车里，也不管有没有驾照，开着素弈的车往市区岩兽医院赶。
　　看着素弈走进诊疗室，本想即刻通知父母，可是想想之前老爸那眼神，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还是先沉住气看看情况再做决定，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什么事都倚仗父母。
　　很快商萌从医生那里得到了令他很意外的答案。
　　“恭喜恭喜，没想到小萌萌这么快也要当爸爸了，李先生还有商院长真是有福气啊，家里又添新丁，儿孙满堂就是福啊。”
　　商萌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发傻发愣，而是抱着手机冲出诊疗室，给家里打电话报讯。
　　素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原以为要孩子会很困难，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商萌有了属于他们的宝宝。这个宝宝出现的时机说不上是不太好还是太不好，可是一定要留下他，不能再放弃和失去。
　　无论有多困难，都不能让孩子成为无辜的牺牲品。这一次萌萌会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守护这个小生命。
　　因为萌萌已不再盲目，他自己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