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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八章
      这绵延百里的桃花,一霄之间,花落成泥。
      满眼乱红送葬香魂远,想一想,其实好不凄惨。
      谢渐青走到和尚面前:“大师。”
      和尚也还一句:“施主。”
      谢渐青却突然眨眨眼睛,开个玩笑:“我并未施予你什么,大师怎么叫我施主?”
      和尚面如淡水雅莲:“施主站在和尚面前,和尚目之眼得之,闻之耳得之。多谢施主。”
      谢渐青面露赞赏的微笑:“大师是个明白和尚,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也道:“也愿施主是个明白人,僧人法号六莲往生。”
      谢渐青听这个法号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什么,但是对前一句话却有些在意:“我明白什么,又没明白什么?”
      和尚微微倾身行了个礼,算是道别:“等施主明白之日,自然就明白了。”说罢,拂尘而去。
      谢渐青却突然觉得自己要错过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一样,一股气堵在胸口,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喊了一句:“大师要往哪里去?”
      “去往云渡山。”
      夜色中只留一道莲香四溢的背影。

      谢渐青这才发觉,从刚才起,慕长生便不再身边了。
      皱了皱眉头,慕长生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会儿又不见人影?
      “渐青!”
      失踪了人从帷幔深处招摇出来,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事物,竟然还有酒。
      “浪费食物是罪恶,我们也要日行一善啊。”

      谢渐青要回繁京复命,慕长生说自己在繁京与故人有约,二人结伴而行。
      路上,谢渐青忍不住问道:“师兄,业火焚境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慕长生竟然片刻走神没言语。
      “怎么,想抵赖?”
      慕长生笑得像个偷喝了酒的猴子:“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问业火焚境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咦,怎么少了师兄二字?刚才还叫了声师兄的。”
      谢渐青实在控制不住脸上鄙视的表情。
      “师弟啊,你一般遇到疑犯,都是这样直接开口问吗?你不怕会打草惊邪,吓跑了疑犯吗?”
      “因为你是我师兄。”
      谢渐青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了一下。是啊,不管自己有多嫉妒他比自己天分高、出风头、招人爱,他毕竟是自己的师兄啊。
      念及此,谢渐青又想到自己的大哥谢令玄来,对这位大哥,他从无嫉恨不满之心。人心啊人心,怎会如此复杂难懂。
      慕长生回过神来,又做出他惯常的风流姿态:“那师兄我说我没做过,你相信吗?”
      谢渐青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的,他不相信。
      “那我问你,你这次为何会到赫连桃林来?”
      “来偷东西。”
      谢渐青一挑眉:“偷酒?”“偷梵天丹。”
      “偷到了吗?”
      慕长生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昨天你救的女人?看来已经有人先下手为强了。”
      谢渐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是为了你的长生之梦?你都活了二十多岁,怎么智商还停留在我遇到你的那一年。”
      慕长生喝了一口酒,认真地思索起来:“那时我几岁来着?五岁,还是六岁?”

      谢渐青回繁京复命,提交了自己的结案报告。
      但是上级看到他的结论“妖孽作祟”时,直接把他的报告扔到他的脸上:“胡说八道!”
      世人多不知谢相还有个小儿子,因此,尽情凌辱。
      谢渐青挨了半个多时辰的骂,捧着自己的报告刚回到衙役,便有人来喊:“小谢,外头有人找,候了一阵子了。”
      谢渐青心想多半是慕长生,心里暗乐自己可以把刚受的恶气转移出去。
      于是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来:“那就让他再多等一会!”
      出了门,一眼便望到了要找他的人。
      一袭旧袍,一身风尘,一噙浅笑,一口古剑。一人负手抬眼看街边柳条新抽的嫩绿枝丫,不惹眼,不招人,不可忽视。
      小时候总觉他很高,怎么这才觉得,其实自己已经比他还要高一些。小时候他能怀抱着自己和阿弃,身后还背着个睡着了的慕长生,现在只怕是一个都抱不动了。
      谢渐青眼眶红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让师父看到,便使劲眨了眨眼,努力控制住自己那一阵翻涌的冲动。
      杨书璟的目光从树叶移到谢渐青身上:“哈,阿青。”
      “师父。”
      谢渐青走到杨书璟的面前,叫了一声。
      杨书璟笑意盈盈:“阿青好像又长高了。”
      谢渐青笑了一笑。
      杨书璟从头到脚将谢渐青看了一遍,点点头:“哈,不错。”
      这时从几里外便传来一声动情地呼喊:“师父!”
      谢渐青只觉得一道暖黄色泽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带起尘沙滚滚,黄色的身影看起来像是想熊抱杨书璟,杨书璟却后退一步,右手仍是后背,左手顺势拿一段垂在身边的柳条,唰唰唰地打向来者。
      三招之后,柳条响亮地抽在了来者身上。
      “哎哟!”慕长生痛喊一声:“师父!”
      杨书璟将手里的柳条放了,仍在树枝上的柳条颤了几颤,一片鲜活模样。
      “就你这点功夫,还敢张狂江湖,给我检点些。”
      慕长生含笑应了一声:“是。”
      然后又喊一声:“师父。”
      杨书璟问:“什么事?”
      他又喊:“师父。”
      杨书璟不耐烦了:“到底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叫您一声。”
      “你这孩子没毛病吧?”

      慕长生提议,谢渐青既是繁京人,又是食皇粮的,这顿一定是要他请。谢渐青当然同意。
      去饭馆的路上慕长生一个劲地起腻喊师父,谢渐青心里无语问苍天:怎么会有人死皮赖脸到这个地步?不过此时,他倒是挺想自己也不要脸一回,跟杨书璟诉说这些年世情艰难、仕途冷眼。少年时期刚入江湖的豪情,至此已经泯灭殆尽,胸中空余一腔浩然气,脚下却无快哉风。
      所以说这个慕长生,怎个不让人嫉恨。

      繁京最好的饭馆门前,杨书璟踟蹰了一下:“这里很贵吧。”
      谢渐青道:“师父,渐青虽然俸禄不高,但是请师父吃顿饭还是行的。”
      饭馆里的小二极会看人脸色,慕长生一脸悠然,谢渐青官服未脱,虽说跟着个看起来很贫穷的老道,但是这顿饭钱应该还是客观的。
      于是笑迎贵宾,送到了雅座。
      点菜的时候,杨书璟不停地使眼色:不要点贵的。
      谢渐青心里想:师父你养了三个孩子,每天供我们吃喝,每年给我们做一套新衣,你不嫌贵,我这时怎会嫌贵?
      饭菜上桌,三人迅速解决了满桌食物。
      像极了在合虚迷谷的那几千个日日夜夜。

      酒足饭饱以后,谢渐青问:“师父,你这次到景国,是要见白叔叔吗?”
      “哈,你白叔叔没白疼你,还记挂着他。本来也想顺道探望一番,白倾是退隐之人,老道我一身江湖风尘,不想扰了他的清净啊。”
      慕长生接口:“师父三月前让我在景国等您,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书璟点点头,问道:“业火焚境之事,你知道多少?”
      慕长生顿了一顿:“从十三年前业火焚烧霜月山庄开始,分别有庆国三皇庄、景国拜月教、原雁国一个小渔村、还有夜国的一个大客栈被焚烧。烧三皇庄,可能是为了灭国;要说是灭国吧,烧拜月邪教算是义举;但是行大义的人,怎么又会烧无辜渔民呢?更离谱的是,竟然夜国的一个客栈被烧了,这难道是不法商业竞争?总之,使业火的这人,不是为了某个我还猜不到的目标,就是脑袋秀逗、无聊至极了。”
      杨书璟一向喜欢微皱眉头:“哈,那你最近出现在北海渔村、夜国夜明珠客栈,又是一种怎样的机缘?”
      慕长生深情地看了杨书璟一眼:“师父还真是关注我,对我的举动了若指掌。”
      “那就不要给我玩这一套,给我老老实实交代。”
      “师父,三皇庄供奉着上古三皇的长生灯、听闻拜月教人信奉一种长生之神,北海渔村地通仙境瀛洲,至于霜月山庄还有夜明珠客栈,我倒还猜不出个什么。而赫连桃林里有让颜如玉的梵天丹,我这次还真是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可惜当时没有在意,应该抓起来问问才好。”
      谢渐青插了一句:“她叫景晴。”
      慕长生一脸暧昧:“美人都自报姓名了,那有没有自报家门啊?”
      谢渐青摇摇头:“我回头去查。”
      这时慕长生却又想起什么似的:“但是赫连桃林却并没被业火燃烧,倒是被一个和尚给灭了。”
      杨书璟:“那也许赫连山庄本不在他们焚化的目标之内。”
      慕长生揉揉脑袋:“可能吧,但是我直觉有些关联。”
      “给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和尚?”
      谢渐青回忆起和尚的名号:“好像叫做六莲往生。”
      杨书璟惊讶地“啊”了一声,却慢慢微笑起来:“好友啊,好友。六莲再现世间,不知是福是祸,又是谁人的福,谁人的祸呢,哎!”
      谢渐青与慕长生,这才慢慢想起来,这位六莲往生,竟是江湖传说中很著名很厉害很暴力的那个和尚!
      六道轮回,莲华不灭,往生送死。
      慕长生捂着脸:“天哪,当时我不在,你竟然忘记让他给你签个名!”
      说得谢渐青也暗自懊恼起来。

      杨书璟微笑不语,交代到:“长生,为师此行要前往云渡山,找云极门孟掌门议事。你代为师去找一趟你查伯伯,十三年前,为师曾指点霜月山庄遗孤投奔他,你去了解一下当时霜月山庄的情况吧。”
      “是。”慕长生收起笑闹的姿态。
      杨书璟起身:“为师要走了。”
      谢渐青与慕长生心里不舍,却不敢挽留:“师父。”
      杨书璟一笑:“哈,咱们加起来,一百岁的人了,有什么好纠结的,走了,走了。”
      饭馆楼下,杨书璟笑说走了走了,慕长生和谢渐青便只能反身而行。
      杨书璟却回转过头来看他们的背影。
      他的徒弟们长大了,渐青再也不会扑到自己怀里,长生虽然没大没小,却已是风流倜傥的慕少侠。渐青月余便被自己带合虚山,月窝窝里满脸皱纹,像个小老头;待渐青捡到长生时,长生瘦得就只剩一颗大脑袋,还满头的虱子,他曾无限担忧长生能否存活下来,没想到这孩子什么都吃,以强悍的生命力,彪悍地生存了下来。
      终于生长成现在英俊轩昂的青年,有自己的活法,自己的路,自己的生活,他们会娶妻生子,七弃相夫教子,衍衍不息,自己便淡化成了他们生活中可有可无的一点,最后这一点的墨迹也终于时光中,消磨成淡淡的灰白,最终消失了。
      心头竟有淡淡的伤感,像是他终于要失去了他心爱的徒弟们一般。于是他回过身来,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却突然想到,当初他的师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徒弟们下山的呢?又或者,大抵天下的父母,都是这么个心态,终于盼到了孩子们成人,却不舍他们长大。
      以后的渐青长生,也会这么送别他们的子孙吧,万物循环,一环扣着一环啊。
      想到这里,杨书璟的心里获得了一股安慰性的平衡,趁着些许酒意,熏熏然哼一首《西洲》,没入人群。
      慕长生与谢渐青走到衙役门口,也要分别,渐青却言:“你等我一下。”
      谢渐青转身进了衙门,拿起自己的结案报告,见了领导,将报告往他面前一扔:“爷不干了!”
      无视领导惊异的脸孔,转身便走。
      “师兄,我们走。”
      谢渐青从此一走江湖路,为武林正义,为天下苍生,也为了自己的私心。
      慕长生,谢渐青决意跟你分个高下,争个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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